「說的也是,從來我只佔便宜,不吃虧。」最好別像笨媽媽,只會吃虧,不曉得佔便宜好處多多。
「你要把殷殷和兒子教養得聰明伶俐,像你爸媽教養你那樣。我也會好好照顧天堂里的公公婆婆,等我們各自完成使命,就會重聚、重新談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
世泱不答話,定定看她,他痛恨這種遺言式對話。
她凝望他,久久……俯首,她喃喃自語︰「怎麼辦……」
淚落入棉被,暈出兩圈墨黑。她是女強人,女強人怎能掉淚?
「什麼怎麼辦?」他吻去她的淚水。
「我好愛你,愛得想跟老天抗議。」勾住他的脖子,怎麼辦啊?多愛他一天,她就多一分不甘心;多擁有他一天,她就更舍不得放手。
「抗議什麼?」
「抗議我們相識太晚、相處太少。」
「好,我去寫白布條,你覺得用藍墨汁寫怎樣?」他在逗她,卻忍不住苞著掉淚。
「不要,用紅墨汁,看起來比較悲壯。」她哽咽。
她一面流淚一面笑,世泱嘆氣,把她攬進懷里,輕語︰「傻瓜!」
「傻的是你,沒人會娶個病新娘。」
錯,她沒病,是上帝病了,他犯了妒忌病,見不得他們的愛情太炫麗。
「紀亞。」
「嗯?」
「幫個忙?」
「什麼忙?」
「殷殷要上小學了,你認真點,多吃東西、養出體力,我們牽她,陪她上學。」
「好啊,我要在她的手帕繡上文育殷,就不會丟掉。」
「那我的手帕,你要繡什麼?」
「繡一顆心,包裹我的愛情。」她連想都不想,立即回答。
「多繡幾條,我要天天使用。」
「兩打夠不夠?」
「不夠不夠。」親親她的唇,親親她的眼簾,他對她的親昵永遠不夠。
「要不要也繡兩條給老師,討好他,請他對殷殷諸多包容?」
「不必,教到我們女兒是他莫大光榮。」
「老王賣瓜。」
「賣完這顆瓜,我還要賣下一顆,而且我會越賣越有心得,保證把兒子變成炙手奇貨。」
總是,他們談到未來,就是你一言、我一語接不停;總是,他們說起夢想,意見多到不行,他們好愛偎著彼此體溫,說話說不停,他們好愛這樣,一句一句,把夢想填滿天際。
化妝師來了,兩個小時後,帶著眾人的祝福,紀亞勾起他的手,緩步往前。
這紅毯,她要親自走完。
一步步,小心翼翼,這是她幻想過千萬次的夢境,往前一步,一聲祝福,她要收集所有人的恭賀和羨慕,嫁給這個偉岸男子。
終于,她對著證婚人說我願意,她的手指套上他的鑽石。
終于,她挽著他,在響炮中再度踩過紅毯。
終于,她用盡力氣,手拋開,把捧花拋到另一個幸運女人手中。
世泱抱起她,她向所有人揮手,絢爛的陽光、絢麗的婚禮,他親手解除她的人生遺憾。她知道,她會昂首對死神說︰「世間一遭,我學會愛人,學會愛情是生命中最值得的部分。」
「紀亞加油,嬸嬸相信你會長命百歲。」嬸嬸沖出人群對她說話。
「我也相信。」紀亞點頭。
這一刻、這一分秒,她認真相信,她的婚姻不是散文、短詩,而是雋永的長篇章回小說。
「記住你爸爸說的,踫到困難,咬牙、眼一閉,和它拼了,你一定會贏。」伯母也走出人群對她說話。
「我記住了。」
「世泱,你是好男人,請你好好珍惜紀亞。」伯父說。
「我會的,我會看重她、珍愛她。」
世泱抱起紀亞往新房走。
紀亞笑得燦爛,原以為生命漸漸走入墮落,哪里曉得峰回路轉,柳暗花明,春天在她眼前展開,遇見他,她遇到生命的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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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婚禮過了五個月,紀亞贏了一百五十次。
她天天和世泱陪殷殷上學,她笑著跟殷殷說再見,然後勾住世泱的手臂,頭靠上他的肩,說說笑笑走回程。
回程里,司機開車在後面緩跟,有幾次,她居然比肉雞時期走得更遠。
但最近,她一天比一天疲累,疼痛在她身上加劇,藥物的幫忙有限。
這次,夜半醒來,她知道不對了,說不上怎麼知道的,但第六感告知她,分離在眼前。
搖醒世泱,她問他可不可以幫她洗臉。
他定定看住她的眼楮,然後像明了什麼似地,起身,抱起她進浴室。他幫她刷牙、洗臉,他的動作細心,生怕觸動她的痛覺神經。
「真好,你沒有鼻頭粉刺。」他試著招她開心。
她牽動唇角,笑笑。
「你的頭發很漂亮,我想當希特勒,把它們剪下來編成毛毯。」
希特勒?她記得,初識那天,她在心底罵他獨裁希特勒,哪里曉得,這個希特勒呵,在短短的十一個月間,變成溫柔細心的大男生。
掙扎著,她想起身。
「別動,想要什麼我拿給你。」
「剪刀。」輕輕地,她吐出兩個字。
「等等。」
他起身,在櫃子里找來剪刀,交給她,她花了大力道,才把剪刀打開。
這回,他沒動作,眼睜睜看她用發圈綁起一束長發,看她吃力地壓下刀柄,剪斷長發,交給他。
喘氣,她抬頭望,充滿笑意的眼底填入驕傲,她辦到了,誰說她的力氣比螞蟻小?
世泱接過長發,連同她的手握入掌心。
「請記得我,不要把我忘記……」淚涌上眼眶,她不想煙消灰滅,不想化為空氣,再找不到曾經存在的痕跡。
「誰能忘得了你?你忘記我們有那麼多片VCD,你的笑、你的言語,統統在里面收集。」
把她的頭壓入腰際,忘不了,這輩子、下輩子都忘不了了!閉眼,淚滑下,世泱做不到,做不到歡喜送她進入天堂。
「如果殷殷忘記我……」
「她不會,我會給她做隨堂考、月考、模擬考,每三年再做一次大型基本學測,我一定要求她,把你的一言一行,記得牢牢。」
「你在欺負她。」她指控,頰邊滿溢的,是淚水和感動。
「記得母親,是生活必備能力,在社會上生存競爭,殷殷不能缺少這種能力。」他胡言亂語了,只因幸福將盡……
捧起她的臉,親親她的眉眼,是這個女人呵,教會他愛人,是她帶領他品嘗生活另一種風味。怎麼能,他尚未做完學習課程,她便要撒手走遠?
「我愛你。」愛他的脾氣態度,愛他的細心溫存,連同他的希特勒,她一並愛了進去。
「我也愛你。」愛一生一世不夠,他要愛她幾千世紀。
「可不可以替我化妝,把我打扮得美美?」
「可以。」
他抱她走出浴室,為她換上新購的白色洋裝,平口領子上,釘上幾顆小星辰,大大的蝴蝶結斜在腰際,裙擺間層層疊疊的波浪,烘托出一個絕塵仙女。
坐在鏡前,她平靜笑著,淚水也安靜淌落,「媳婦要見公婆了,你得把我弄得漂漂亮亮。」
世泱沒答話,拿起梳子,一梳二梳,梳不順他的心,理不來他難平情緒,淚水往下滑,落在紀亞臉頰,和她的淚……結發……
「真壞,你的眼楮在下雨。」
「你看錯了,那是冰山融化。」他的地球將要毀滅。
紀亞成串淚水滴滴答答,眼淚模糊了視線,伸出手,抓住他、抱住他。她害怕,害怕這秒鐘,她失去知覺,再感受不到他的體溫。
拭去她的淚,抹去自己的濕意,擁她入胸,他願用自己的心跳代替她躍動。
「終會雨過天晴的,對不對?」她問。
對,會雨過天晴,只是那片晴天和之前的已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