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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殷殷和攝影師坐一邊,世泱坐另一邊,紀亞則是裹著毯子躺在他身前,貨真價實地,他成了她的活動床墊。
看見他兩道濃眉連成串,紀亞笑笑,用指頭為他梳開。「晚上用潤發乳洗洗,都糾在一塊兒了。」
拉開她的手,他無心玩笑。
「開心點,別忘記殷殷有多敏感。」紀亞說。
擠出笑,不自然,世泱問︰「要不要喝點能量水?」
「你忘記了,三分鐘前才喝過?糟糕,我病好了,卻發現你得老年痴呆癥,怎麼辦?」
「到時換你來問我,要不要喝能量水?」悶著聲,他不愛她的玩笑話。
「我們約定過,要開開心心過日子。」紀亞提醒他。
「我開心不起來。」
「你真是個不合格的家屬,很多人為了怕病患擔心,往往隱瞞病情,還在病人面前扮老萊子彩衣娛親,你怎麼可以繃個臉給我看?不怕我誤會你不想照顧我,覺得我的病煩人?」
「你知道我不是這樣的。」
是啊,她怎不知道,他老用手指圈住她的手腕、腰圍,量量她有沒有又瘦了半公分,他從不抱怨生機飲食多難吃,還對旁人做推廣。
自視甚高的大男人,為了她,改變性情,跑去和陌生人打交道,一心從旁人身上挖到資訊,好助她的病情走過危機。那兩位生機飲食的新廚師不就是這麼來的?
「別擔心,我感覺很不錯,有機飲食大概真的管用。」
她只給出一點點小希望,他便認真起來。「我听說生機飲食治好很多癌癥病患。」
「世界到處有奇跡對不對?」
「你相信奇跡?」
「當然相信,上天把我送到你身邊,就是最大的奇跡。真好,我遇見你;真好,你搶走我的行李,讓我不得不走入你的生活;真好,我有個雙胞胎姊妹為我留下機會,讓我和你接近;真好,你愛我如同我愛你……」
她一句句「真好」,教他紅了眼眶。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她豁達、他牽掛?怎麼可以她怡然、他糾心?老天對她太好、對他太差,他要嚴重抗議,抗議她不能太好命,抗議她必須用長長的五十年償還他的真心。
「拜托你一件事。」她軟聲求。
「你說。」
「如果那天來臨,你抱住我,像現在這樣,好不好?」
他答不來,這個壞女生,總是不理會他的誓言,他說過了呀,他要救活她,他早已親手在她掌心畫出生命線。
他不說話,她嘆氣。看看藍得耀眼的天際,連半朵雲都沒,這樣的世界怎藏得住陰影?
「要是,我老得走不動了,你願意像現在這樣,抱著我到處走?」
她的重新假設,讓他有了開口意願,「我會。」
「萬一,你的體力不像現在這麼棒呢?」紀亞喜歡听他講話,不喜歡他沉默,于是順從他心意,往他要的方向假設。
「我去練肌力。」
「怎麼練,你總會老。」
「再怎樣,我都有力氣推輪椅。」一句一句聊天,輕松氣氛重回。
「你不能學壞菲佣,把我推到公園里丟掉,謀奪我的存款。」
「你有多少存款值得我這麼做?」他失笑。
「不少,我有三百多萬。」
「這麼『多』錢,真了不起!」他說的分明是「了不起」,口氣偏是不屑鄙夷。
「不錯了,去查查我這年齡的女性,有多少卡奴。」工作事業和存款,是她的強項呢!
「我在你這個年齡時,已經主持三家公司。」
「你不能以自己做標準,並非每個人都是奇葩。」
「你在夸獎我?」悄悄地,他和她十指相扣,他認定這個動作能讓自己扣住她的生命。
「不,我夸獎自己,我不是奇葩但我是菁英。」
世泱大笑,這個女人……他怎能同她爭辯?
手向上抬,她握握扣住自己的大手,輕撫。「我好喜歡听你的笑聲,可不可以……」
「不可以。」他一口氣拒絕。
「你又知道我要求什麼?」
「我知道。」他說得篤定。
「說說,看我有沒有猜錯。」
「你想求我,笑著送你離開我的世界。不要,我不確定那里安不安全,是不是像你說的四季如春,也許那只是一大堆混人編出來的鬼話,我不會笑著送你去,除非……有我在你身邊。」
手僵了僵,半晌,她說︰「你沒有權利看透我的心情。」
「不是權利,看透你,是我的本能之一。」
「你這樣,教我怎麼能夠放心?」
「那就別放心、別放手、別離去。」
「我們永遠都討論不出相同看法的,對不?」
「對。」
他明白對她生氣不仁慈。望天、望湖,他固執驕傲,他的世界,他來控制,她的生命,他一樣要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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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水淋淋,她痛得弓起身,縮成一只小蝦米。
醫生的藥,效果越來越差,紀亞經常痛醒,每天她在他懷間入睡,痛醒時,他的口袋有藥、手邊有水,他給她藥、抱著她,安慰。
擦去她的汗,替她換去濕衣裳,世泱將她背在身上,像小嬰兒似地,哄她、輕輕搖晃。
「再忍耐一下就不痛了。」
聲音溫柔,心思糾纏,他寧願痛在自己身上,也不要她縮成這樣。
「你唱歌給我听,我就不痛了。」頭垂在他頸邊,紀亞咬牙忍痛,不想他擔心。
「還能調皮?」
世泱來回走著,听說搖擺身體,會讓人精神放松,所以小嬰兒要睡搖籃,紀亞要倚在他背後。
「唱嘛,你唱歌很好听。」
「不要。」
「唱一小段。」她在他耳邊呵氣。
「不要。」
「拜托……我想听……」轉動頭,長發磨蹭他頸間。
好吧,唱了,為她的拜托,為了完成她的「想要」。
我是多麼希望遇見你或許我在等你解開所有秘密……
在我胸前無情的傷已經痊愈終于隔離惱人的情緒……
千萬個光年終于傳到我的心里天使也哭泣誰預見了悲劇
摘自謝霆鋒的天使
她是天使,治愈了他的寂寞,卻送給他悲劇,怎麼辦?誰來幫幫他,他不想放棄……
「我不痛了。」她說。
「真不痛?」
當她不痛,成了他最後的祈求,他的心失去希望?
「嗯,不痛。」
「要不要睡一下?」
「如果你不累的話,我們聊聊天?」越近末途,她越發現,還有無數話想對他說。
「好,聊天。」
世泱拿起被毯,披在後背,連同紀亞,將她納入溫暖範圍,被子在頸處打個結,他重新將她背起來,慢慢走,走出房間、走出大門,走近她最喜歡的蕩秋千。
「你這樣,很像鄉下媽媽。」
「我喜歡背你。」喜歡負擔她,喜歡她是自己的責任。
「我也好喜歡讓你背,我們一直走下去,好不好?」勾住他的頸,這個男人呵,她要愛他,一世一世一世再一世……
「好,我們一直走下去。」放棄秋千,他負著她往馬廄走。
「其實……」紀亞頓了頓。
「其實什麼?」
「我不勇敢,我害怕死亡,怕死後上不了天堂,也怕陰間路一個人獨行……」
眉頭緊了,他不說話,淚水從眼眶間滑落。
「我怕鬼,剛上台北時,常在深夜被聲響驚醒,我緊閉眼楮,怕一不小心,看見鬼魂對我猙獰。」
他該在她身旁,替她驅逐恐懼的,那個時候,該死的自己在哪里?
「我把佛經壓在枕頭下,鼓吹自己不害怕,說爸媽會保佑我,我拼命告訴自己勇敢,催眠自己相信,我是最勇敢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