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暈馬。」她難掩赧顏。
暈馬?新鮮詞匯,世泱拉過韁繩,放緩速度,任馬自由行。
慢慢地,她松開手,緩緩地,她挺直腰背,靠到他身前,他環住她的腰,一樣包裹起她的安全。
「騎馬真刺激。」滿足喟嘆,她見識了另一種生活,那是全然的貴族、全然的神仙日子。
「還可以更刺激一些,只可惜你會暈馬。」他取笑她。
听見她的嘆息,看見她眼簾上的笑意,多容易滿足的女人,一朵花、一枝草、一趟馬上奔馳,都能教她雀躍不已,他不理解,同樣基因怎造就出截然不同的個性?
「我會慢慢適應。」她對自己有信心。
「你沒騎過馬?」
「有啊!」她笑笑,把拂在頰邊的散發攏到耳後。
「有還那麼害怕?」
「我玩過騎馬打仗。」都是「馬」,了吧?
玩他?世泱彈指敲上她的後腦勺。
「家庭暴力。」
捂住後腦勺,她的笑映入他瞳仁,她的笑和巧菱一樣燦爛卻少了美艷,她不太懂得誘惑男人,卻成功誘惑他的心。
「你不像女人。」
「我本來就不像女人,對男生和女生的分野,是到國中後,我才有了粗淺認知。」
「往下說。」
他喜歡听她細說從前,喜歡看她聊起父親時,那種崇拜敬愛的眼神,他知道,有一天,他的殷殷對人說起父親,也會使用這樣的眼神。
「知道自己和男生不同,我對父親發了頓脾氣。」說到這里,她忍不住笑彎腰。
「關你父親什麼事?」
他不苟同,放開韁繩,臉靠上她的臉,她軟軟的身子貼入他胸前,他享受起她發梢上淡淡的薰衣草香。
「我很野,上山下海、耕田拔果,不管到哪里,都跟著父親。我的玩伴是堂兄弟、是男同學,不是堂姊妹或班上女生。我玩紙牌、打陀螺、騎馬打仗,都是粗野游戲。
堂姊妹們幫嬸嬸曬蘿卜干的時候,我扛著鋤頭和爸爸進竹林;她們過年穿新衣新鞋、提燈籠時,我不畏寒冬,卷起褲管和堂哥到溪邊撈蛤蜊。」
「不錯的童年。」再縮縮手臂,他愛上兩人的零距離。
「我曬得像非洲黑人,老師問我是不是原住民,嬸嬸還買來旁氏冷霜給我敷臉。」給十歲小女生敷臉,這種事只有嬸嬸做得出來。
「你現在白得近乎透明。」
「女大十八變,我發育得慢,國二第一次月經來潮,我慌了手腳,哭喊著快死掉,爸被我嚇壞,背起我,就要帶我去看醫生,幸好讓伯母攔下來。听說,大伯母教我如何處理月事時,爸爸在門外來來來回回,緊張得不得了。」
「突然發現,吾家有女初長成,他肯定要慌手腳。將來,我踫到這種狀況時,恐怕不會比你父親做得更好。」他嘆氣,標準的杞人憂天。
「你會,我對你有信心。」
縮在他懷里,別有一番安心滋味,她眷戀他的懷抱,眷戀上冷漠男人。
「再說吧,我想听。」
「伯母告訴爸爸該注意的事項,那天爸爸熬一鍋可怕的東西逼我吞進去,還不準我和堂哥到溪邊抓魚。我氣壞了,撲到爸爸懷里猛捶他,罵他把我生錯,我是男生偏偏把我生成女人。」
「無理取鬧。」他笑開,在她身邊,俯拾皆是快樂。
「我是啊!」她承認無理取鬧。「我賭氣不吃飯,爸爸把飯端到房間,我餓死了,看到鹵肉口水直流,還是不肯低頭。」
「餓自己一夜?笨蛋,用身體和父母親對抗,不孝到極點。」口氣不悅,他為童年的她餓自己,生氣。
「錯,才沒餓整夜。爸賄賂我,說把飯吃完,就帶我去夜市逛,他答應給我撈魚、打彈珠,還有……」語頓,紀亞吸吸鼻子,繼續說︰「我似乎一直在對我父親勒索。」
「心甘情願。」他說。
「什麼?」她沒听清楚。
「父親被女兒勒索,都是心甘情願。」下巴靠上她頭頂,他抱她像抱洋女圭女圭。
「我考一百分,就要爸爸帶我去兒童樂園;我幫他捶背,就要他當馬讓我騎三圈;我用眼淚勒索他,要他帶我去天堂見媽媽,他沒辦法,只好替我種下一畦天堂鳥園。
我很壞,壞到不行,他卻老認定我是媽媽給他的天使寶貝。他說他的人生因為我而有意義,哪知道,我的人生意義都是他給的。」話到後頭,紀亞哽塞。
停馬,世泱把紀亞從馬背上抱下來,擁她入懷,他接納她的傷心,和她父親一般——心甘情願。
「父親生病,他不讓我知道,在最後三個月里,他忙著教會我,死亡是人生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他要我用豁然態度面對親人離去,告訴我,有一天,他將先我進入天堂,他會和媽媽布置一座向日葵花園,為我架上秋千,耐心等待我完成人生每一個過程。最後,才能上天堂和他們相聚。」
這天將至,可是不舍得啊,她舍不下眼前男子,舍不下殷殷,這對父女牽絆了她。
「他教導你不畏懼死亡。」捧起她的臉,審視她的鼻眼,心疼……
「對,我深受其利。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讓自己陷入恐懼的幻想里,讓自己在最後光陰中,害怕、憎恨自己。
世泱,答應我,當個好父親,給殷殷一把鋤頭,別送她一座結實累累的黃金果園。總有一天,你會先離去,她必須單獨面對自己。」
「我答應。」勾起小指,他和她打勾勾,約定。
「爸爸、媽媽,我回來了。」馬匹奔向他們,馴馬師下馬,把殷殷抱下。
她跑向母親,紀亞捧起她的臉,替她整整亂發。「你們去哪里?」
「媽媽,我摘了這個。」她打開雙手,兩顆翠綠色果實躺在她掌心。
「這是什麼?」世泱問。
「這是未成熟的小木瓜。」紀亞替殷殷回答。
「可以吃嗎?」世泱問,他不是鄉下人,對大自然認識不深。
「可以,把皮削開,剖半、取出種子、切細條,用鹽巴抓一抓,除去澀味,再用糖醋腌漬起來,酸酸甜甜,好吃到不行。」
「媽媽教我做好不好?」殷殷問。
「沒問題。」
「媽媽,老師教我……」殷殷有一大堆想說的話,紀亞安靜傾听。
世泱把馬交給馴馬師,一手抱起殷殷,一手勾住「妻子」,往家的方向走,這是親子光陰,專家很提倡的教育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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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殷殷抱故事書下樓,打斷談天中的世泱和紀亞。
「媽媽,我要听故事。」
「好,故事書給我。」紀亞打開故事書,看看標題,是「元元的發財夢」。
殷殷窩進世泱懷里,紀亞一樣靠進他懷間,和殷殷並靠著,分享故事書。
沒有承諾約定,他做主當她們的天,做主替她們圍出安全範圍,他在,她們不必擔心生活危險。
「放羊小孩元元很孤獨,他的好朋友只有楓樹、小鳥和山上的百合花,他常作白日夢,夢見變成有錢人,並娶公主為妻。
突然,風刮起濃霧,他看見一座巨塔,巨塔里住了變色龍……
元元和變色龍交換了能听見賺錢聲音的耳朵,知道商人想買下美麗小鳥獻給公主,于是他把小鳥全抓起來,以百倍價錢賣給商人,他變成有錢人,但再听不見鳥叫聲。
元元和變色龍交換能聞得到賺錢味道的鼻子,夜里,他听見錢鼠說公主嫌蜂蜜不夠香,這時他聞到空氣中濃濃的楓樹香,元元趕緊上山割楓樹皮采收楓糖,以百倍價錢賣給公主,元元變成大富翁,但楓樹卻死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