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上,全是引人食指大動的豐富菜肴,紀亞卻吞食不下。
不因為喉嚨發炎,管家太太給的消炎藥片發揮效果,喉嚨不痛得厲害了,害她吃不下飯的是男主人那雙灼人眼神。
吐氣,吹開額間劉海,她無奈。
她吃不下飯?嚇得食欲不振?文世泱冷冷一笑,心情好轉,她該怕的事還在後面。
挖一匙麻婆豆腐,放進她碗里,他故意的,她不能吃辣,一吃胃就要痛上幾小時,但……是她自己要回來,受苦,活該。
她會乖乖把豆腐吞進去吧?
他猜她會,在她重返家園同時,不就是決定放段,委屈妥協?
眼光不移轉,世泱等著她把麻婆豆腐放進嘴里。
「不,謝謝。」
紀亞把盤子往前推,她吃不得辣,一吃就要犯胃疼,抱歉,她的健康很珍貴,不必拿來和人賭氣。
「不吃?」
世泱眉頭揚揚,他還是認定她會吃,只不過需要一點時間來自我說服。就像在火車站時,她不願意上車,到後來,還不是眼巴巴跟上。
「不吃。」她篤定。
二度把餐盤往她面前推,他望她,眼光中加注堅持,他不信她膽敢不吃。
紀亞不低頭。
伸手,把盤子推回去,如果這是角力賽,她不打算輸,即使他認定她非輸不可。
「你可以不吃,但我建議,先想想後果。」聲音添上嚴厲,盤子滑回紀亞桌前,他用口氣唬人。
能有什麼後果?了不起被丟出去,了不起在森林里當一天小紅帽,放心,她確定外面是台灣山區而不是亞馬遜森林。
偏頭,瞳孔里流露幾分狡黠,展眉,她笑得甜蜜,「我考慮清楚了,不吃。」
放下筷箸,她端起湯碗,挑釁地喝一口雞湯。
「很好。」
咬牙切齒,他的很好並不真的「很好」,而是帶了濃厚危險的「很好」。不過,說真的,紀亞很感激前任老板對她的「栽培教育」,讓她在面對威脅恐嚇時,不驚不懼。
「我吃飽了,大家請慢用。」
優雅起身,優雅離座,紀亞優雅地還給他的「危險」一個魅力十足的笑容。
「媽媽,等我,我馬上吃完。」
殷殷不讓紀亞離開視線,她擔心母親又憑空不見,拼命扒著飯碗,眼楮追逐紀亞的身影。
「殷殷,吃慢點,消化不良很傷胃。」世泱說。
「好。」她嘴里說好,手仍不斷撥動飯粒,眼楮盯住紀亞。
「殷殷……」文世泱加重口氣。
「是。」她敷衍應聲,「媽媽,等我。」
「殷殷,我說慢慢吃。」這回,他用上恐嚇語調。
紀亞停下腳步,轉身看看父女倆,嘆氣,走回餐桌,對殷殷說︰「吃飯不能太急哦,腸胃受傷,很痛的。」
「是。」見母親回來,殷殷放緩動作。
「我喂你好嗎?」
紀亞突發奇想,她沒當過媽媽,不曉得喂小孩吃飯是什麼滋味。
瞠大眼楮,殷殷不敢相信,每次她撒嬌,吵著要媽媽喂飯,媽媽總是拉長了臉罵她不獨立,獨立是什麼殷殷不懂,只能猜測「不獨立」的意思大概和笨蛋差不多。
「你不想嗎?」紀亞有點小失望。
「想!殷殷要媽媽喂。」手舉高高,她把飯碗遞向前。
一點魚、一點飯,喂食的新鮮感讓紀亞覺得好玩。
「吃魚哦,魚有蛋白質,吃多一點才會長肉肉、長智慧,讓可愛的小殷殷長成中國小姐。」她模擬電視上的慈母角色。
「好吃。」殷殷張大嘴巴。
「吃青菜,礦物質、維生素會讓你更健康。」哦,她沒想過自己是健康教育的高材生。
「好,殷殷愛吃青菜。」說著,她忘記青菜有多惡心。
「我們不吃麻婆豆腐,太辣會傷害美女的皮膚。」示威似地,紀亞望世泱一眼。
「殷殷不吃辣。」她配合紀亞的每句話。
這天晚上,殷殷吃了平常的兩倍分量。
文世泱不屑地瞄眼紀亞,臉色鐵青,她拐得了殷殷,卻騙不了他的眼楮。她是做戲高手,在他身上騙得婚姻,騙得他的信任與感情,他再不上當了,他不相信她的性格有轉變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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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文世泱推開紀亞房門,他想和她「深談」,沒想到,殷殷躺在她身邊,一本攤開的畫冊跌落床沿。
他彎腰,伸手拾起,那是不久前管家帶殷殷到書局里挑選的繪本——你知道我有多愛你。
一本描寫母子間親情的小筆事,幾次,他在床邊尋到這本書;幾次,他在殷殷初入夢的臉龐探到濕意。
她……真的很愛母親。
世泱不懂,巧菱從沒盡餅母親責任,她寧願整夜在外面鬼混,也不願在入睡前給殷殷一個吻,明明是不及格的母親,怎能獲得女兒的全心信賴?
望過緊靠一起的頭顱,兩張臉至少有八分相像,一樣的美麗、一樣的嬌柔清秀。
多年前,這張精致臉龐教他動心;多年後,她的背叛讓他悔恨交加,人生意外太多,多到精明如他亦估料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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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醒來,紀亞看見身旁女孩,忍不住在她頰邊親吻一下,殷殷很漂亮,真的漂亮,有這種女兒是天下母親的驕傲。
輕手輕腳下床,她自我提醒別吵醒殷殷,進浴室盥洗時,她計畫下步行動。
她該整好行李,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這里,才是最聰明……頓住,梳子在發間停止。
昨天一路車行,至少有三十分鐘車程,道路旁,她沒看見半戶人家,若車子要開半小時,她得走多久?三個小時夠不夠?
沉思間,她走到落地窗前,晨曦在天際展耀光芒。
紀亞吸氣,沒有化學飄浮物,有的是青草香,她甚至聞得到露珠的味道。
咦?「爸爸」在前方五十公尺處,他也起得早?好極了,趁現在,她該試著同他把話說明,說自己不是好演員,要演冒牌媽媽有實質上的困難。
下樓,她奔出大廳,跑到他身邊,這一靠近,他壓人的身高再度教人窒息。
沒事長這麼高干嘛?紀亞癟嘴。
不過,她很快就找到高個兒的用處,往右稍稍挪移,正好,他的影子替她擋住朝陽,擋去專門制造黑斑的紫外線。
「可以談談嗎?」她巧笑倩兮,畢竟,他送了一夜五星級住宿。
「起得那麼早?」他掛在嘴角處的笑容叫作譏誚。
「我一向早起,這是我不多的好習慣之一。」她回答。
好習慣?不!她的好習慣是天天睡到自然醒。
「不必裝了,說實話吧,你回來有什麼目的?」他不耐煩她的假裝。
目的?他瘋了,她可不是自願到這里。
「說得好,我也想問,你把我帶到這里,有什麼目的?」要不是他的家太豪華,他的晚餐太高檔,紀亞會認定,他覬覦她行李里的幾百萬存款。
「你讓人覺得惡心。」顯然地,他生氣。
說淑女惡心?太過分!紀亞手橫胸,挪一下位置,挪到他的影子下方,誰教他亂動,她是見光死的白皙美女。
「道歉!」他冷,她也不熱絡。
她向他要求道歉?她是發神經還是搞不清自己踩在誰的土地?世泱拉開距離,他看清她想拿他當五百萬遮陽傘,他就是不稱她的意。
他不語,同她對峙。
「道歉。」同樣的話,她不介意說兩百次,只求達到目的。
他退、她往前,她堅持躲到他影子下,這種無損己卻利人的工作,是所有紳士都會搶著做的事。
「听清楚,你想留下來的話,我保證你會後悔。」他不理她的要求,道歉?不是他該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