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她在我家門口守株待兔。我和小弟打電話給爸爸,讓他別回家,那段時間是我們全家人最齊心合力的一次。」
「不仁,一家子對付一個弱女子。」他用反諷法,諷刺可憐的「弱女子」。
「她要是早點體認我們是一家人,就不會為了自己拆散一個家庭。」
「後來?」
「她鬧到我爸公司,她找到雜志社為她出頭,然後我們對著媒體睜眼說瞎話,完全否認她曾經存在過。她輸了,而我爸看見家庭對他有多重要。不久,我爸轉移事業重心,我們舉家北遷,而母親得償所願。」
「等待多年,夏媽媽總算贏了。」
「你覺得我母親贏了?不,真正的贏家是我父親,他的背叛沒受到撻伐,反而在兩個女人中佔盡優勢,男人女人的戰爭打了數千年,女生從未真正贏過,對不對?」
「我不這麼想,我認為男人女人合作了數千年,也許有紛爭、也許有不愉快,但終究攜手走完人生。當然,女人的包容力比男人強,往往男人犯了錯,女人選擇用體諒、包容相待,而男人心胸狹窄,比較不懂得對女人寬容。」
「你承認自己是心胸狹窄的動物?」斜眉,書青對上他的眼。
他笑笑不答。
「改天,我們一起去拜訪夏爸爸。」庚禹說。
「我爸爸不認得你了。」
「夏媽媽一定會記得我。」他說得篤定。
「為什麼?」
「要是我家隔壁住了個笨小孩,學業功課都要仰賴我女兒,他唯一會的東西是股票,三不五時拿著報紙到我面前,要我幫忙看電視,注意今日股票有多少漲幅,我一定會把他牢牢記住。」
「你連這個都想起來?」她訝異。
「對,我玩股票不敢讓家人知道,只好拜托夏媽媽幫忙。我還記得,她常說我是個很特殊的孩子。」
「她常夸你的生意腦筋,還預言將來杜爸爸把事業交到你手里,你會將它發揚光大。」眼底閃著喜悅光芒,她高興著他丟失的回憶慢慢被拾起。
「你有個弟弟叫作夏書槐,也是個靈精的小表頭,他很驕傲地對我撂下話,約定好,二十年後商場上一較高下。」
「對,我弟有嚴重的戀母情結,不容許我母親欣賞別人。」
你一句、我一句,兩人細說往日光陰,說得興起、說得快意,她忘記他的夜半偷渡,他忘記小小的床躺起來不舒服。
他擁她在懷里,說到激動處,她猛抬頭撞上他的下巴,他的疼痛模樣教她笑彎腰。
這天,他們在床上聊到近午,仍然覺得不夠,他們有滿肚子的話想說,期待時空為他們停留。
第七章
回到台南第七,他們踩遍舊時足跡,訪遍就讀過的小學、中學。
他們刻意不看報紙、不開電視,他們假裝庚禹不是紅透半邊天的Dam。
他們之間,手牽手變成習慣,相依相偎成了常態,偶爾,他環起她的肩︰偶爾,她靠上他的背;偶爾,他們在彼此的懷里沉睡……
他們漫步在中山公園里,布袋蓮正開,紫花綠葉在湖面上畫出夏天風采。
小時候他們常在這里出沒,並不是想當綠林好漢,而是這里的兒童圖書館太迷人,它替兩個小孩開闢出新世界,整個暑假,兩台腳踏車二叫一後,他們幾乎在這里泡上半個夏季。
賣芋冰的老伯伯騎腳踏車,按著小喇叭經過。
「吃冰?」庚禹問。
書青搖頭,從減肥第一天起,很多食物她不再踫觸。
「甜食是萬惡之淵?」他笑著說出她的千古名言,然後不理書青的意願,逕自買了兩球酸梅冰,把一球塞到她手中。
「你記起我的話?」他像恢復迅速的病人,時時帶給她驚喜。
「記憶像拼圖,最難拼的是前面幾片,往後每拼一片就少了幾分困難。」食指勾住她的食指,兩只手前後擺蕩。
「你的記憶拼圖拼出幾成了?」舌忝一口酸梅冰,酸酸甜甜,那時顧不得衛生問題,更沒有身材憂慮。
「七成。」
「這麼多?你確定?」
他把她的腦袋壓在自己肩上,他偏愛當她的依靠。
「要不要听听我記起什麼?」
「說啊。」靠在他肩上,舌忝著不衛生的酸梅冰,涼風從樹梢吹過,幾只蟬在枝頭高鳴。
「小學時期,這里是我們的天堂,你愛上圖書館的歷史小說,我迷上里面的武俠漫畫,我們各看各的,誰也不打擾誰。」
「誰說不打擾!你的長蟲,看不到幾個鐘頭,就拉著我往外跑。」
「我拉你去抓蝌蚪,溜冰場邊的斜坡處,有一個小小的水塘,每次下雨,水滿了,很多蝌蚪、小蝦在里面游泳,記不記得我們還抓過青蛙回去養?」
「記得。蝌蚪長出後腳時,你問我,我們抓回來的是不是恐龍。」她輕笑,誰教他只看漫畫不看生物百科。
「對啊,有腳有尾巴,模樣和漫畫里面的恐龍很相像。」他的字典里面沒有「羞恥」和「上進」兩個形容詞。
「結果,你嚇到半夜尿床。」
「哪有?我不記得這件事。」
「你連抓青蛙的事都記起來了,怎會忘記半夜尿床的事?哦,是選擇性遺忘。」食指戳戳他的頭,沒錯,她就是喜歡欺負他。
「沒記起來的事,我一律當誣告。」
褒禹拉開她的食指,攤在眼前看清楚,女生真的很小,即使像她那麼高的女生,手指頭一樣小小只。
「我猜,你也順便忘記你欠我九十萬。」
「九十萬?」
他們才在一起七天,他怎麼就欠下她一大筆債?
「我就知道,又是選擇性遺忘。」
無妨,她早晚會逼他把錢吐出來,知不知道考大學時,她本來想念「討債系」的,若不是國內大學不開這類系所,她肯定成為此系高材生。
「把話說清楚。」
褒禹拉高她的十指,折下—根尾指,他想不起她的九十萬是怎麼算出來的。
「上高中時,你和我交換條件,我陪你念你考上的高中,你把賺到的股利分我五分之一,三年的累積加上利上滾利,你離開台灣時,剛好是九十萬。然後你帶著我的九十萬到美國炒股票,約好四年後交還,現在……錢拿來!」書青伸出手心,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他恍然大悟,握住她的手掌,笑說︰「我終於想起來,我在存摺里面注明的predator是誰了。」
「你居然說我是掠食者!」書青收回手,雙手擦腰,一臉的潑婦相。
「不是嗎?你拿我的錢滾我的錢,滾來滾去,滾的都是我的心血和智慧。」
「你打算說話不算話,吞掉我的錢?」斜眼看人,她用小人之心去度他的君子月復。
「不,我的錢就是你的錢,朋友有通財之義。」
「笨蛋,通財之義不是這麼用的,我又不是向你借錢。」她順口回答。
「我承認我的成語需要再教育。」
褒禹話一出口,又是一陣熟悉,兩人相視,然後同時大笑。
「這些話我們說過?」
「沒錯,恭喜恭喜,你的腦筋越來越正常了。」
「我是失憶,不是智障好嗎?」
「有差別嗎?」歪頭,她笑眼望他。
暖暖的笑,暖上他的心,拙住她的腰,庚禹鄭重對她說︰「小青,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有的是片段、有的是場景,雖然我還想不起我們以前的關系,但是我敢說,以前的我一定非常非常喜歡你。」
「喜歡有很多種,你知道你對我的喜歡是哪一種?」
她不要太早對號入座,欺騙自己,話該由他來說明。
「以前年少無知那段,我忘記了,但現在這一段,我很清楚自己對你是哪種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