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阿健心情好,會租片子,讓她窩在他身邊看電影。
他也曾送她玫瑰花,在情人節前夕。當時,有個很可憐的小女生向他兜售花束,他付錢,然後把花塞進她手里。
阿健對她不錯,他說話總是輕聲細語,他常對她說加油……
還有嗎?她認真想,企圖找出他們談戀愛的證據。
「我也常嫌你。」阿航說。
「我覺得自己很笨。」
「不必覺得,你本來就很笨。」
阿航把她的頭壓進懷里,舍不得她這號表情,好像剛剛被主人丟棄的貓咪。她不知道嗎?跟他在一起,她只需要負責開心?
「是不是因為我太笨,阿健覺得我當不了女強人,才出難題給我,希望我知難而退?」她在他的胸口間問。
這一次,阿航真要夸獎她聰明了,沒錯,阿健的確有這層存心。
「你知難而退了嗎?」
「沒有。」
「是,假設這是他的計謀,他並沒有得逞對不?」
「又怎樣?如果他討厭我,我做得再合乎標準,他也不會快樂。阿航……」
「嗯?」
「如果阿健不喜歡我,如果他所做所說只是敷衍我,我知道了,會很難過。」她說直心。
就是不讓她難過,他才不讓她曉得阿健所做全是敷衍。「別多愁善感,這不像你。」
予璇是天塌下來都壓不垮的女性,她的意志力和她的笨成正比,她永遠是沖沖沖,不管會不會頭破血流,只管笑著沖進終點站。
「你也說,他對我不公平。」抬眼,她硬擠出笑容。
「你偷听我們說話?」
他早猜到了,從發現她躲藏的位置時,就大概曉得,她听見所有對話。
「不是偷听,是不小心听見。」
「哦,是不小心偷听。」他把兩句話組合起來。
她重復︰「是不小心。」
「我知道啊,是不小心偷听,不是故意偷听。告訴我吧,為什麼躲在這里?」
「我想跳起來嚇阿健,沒想到會嚇到自己。」
「什麼事嚇到你?」
「阿健笑得很開心,而且,他一面唱歌一面換衣服。」想起他的輕松愜意,那是她陌生的阿健。
「阿健唱歌?的確很嚇人,等一下,我帶你去收驚。」
阿航刻意把氣氛弄得輕松,但予璇不配合他的刻意,繼續往下說︰
「我打電話給他,要他空下時間回家,他回答我‘再說’。可是那通電話……」
「嗯,他訝異又驚喜,直說晚上沒事情,而且在電話里,擬定一個完美的約會計畫。」
「多完美?」
「他要去接她,一起去買藍莓紅桑冰淇淋,然後到陽明山看星星。」
「你嫉妒嗎?」
「我辛苦買來的冰淇淋,他說難吃,卻為了另一個女生,願意開車繞路,千里迢迢尋找那麼難吃的冰淇淋。」
予璇的埋怨讓阿航胸口嗆了一下,她在說他?
他痛恨吃冰淇淋,卻願意開車繞路,千里迢迢尋找難吃的冰淇淋,而且在她面前,他把討人厭的冰淇淋吃得津津有味。真壞,原來愛情對男人的影響都一樣,有了她,再厭煩的事皆成了開心,不必勉強、不必說項,男人願意為她做盡所有事情。
「啊……阿航,我不想了,我想得頭快爆掉。我只要做我想做、我覺得正確的就好了,至于阿健要怎麼樣,應該由他來告訴我,不是讓我在這里猜測。」予璇連聲嚷嚷。
用力搖頭,她沒吃搖頭丸,卻搖得很有勁。
阿航扣住她的臉,不讓她繼續搖,「有道理,腦漿不多的人,不適合深度思考,也不適合用力搖頭晃腦袋。」
她試著把不愉快拋諸腦外。「我絕對絕對不要再想了。」
「那麼,可以替我過生日了嗎?」阿航輕問。
用力吸氣吐氣,用力吐氣吸氣,用力用力再用力,予璇把關于阿健的劇情模糊掉,她說服自己相信阿健,相信阿健說的話只不過一時興起,作不得準。
「我把生日禮物放在你的床頭櫃。」擠出微笑,她不要敷衍阿航,因為阿航從未敷衍過自己。
「我看見了。」所以,他確定她來過,確定她正在這個家里的某個角落。
「喜歡嗎?」
「很像很貴。」
「有點,不過,那是我賺來的薪水買的,特別有意義。」
「不省點花,到月底沒錢吃飯怎麼辦?」
「那你就點海陸大餐,把吃不完的打包給我。」
「那麼愛吃剩菜剩飯?」
「不然你給我錢買飯。」
「沒志氣。」推推她的額頭,他很高興,她的愉快心情重新開啟。
「為五斗米折腰是從古時候就有人做的事情,又不是我首開先例。」
「你越來越聰明了,沒人辯得贏你。以後阿健會發現,要求你增強實力,根本是件錯誤的事情。」
終于,她笑出聲。
「你知道嗎?你有六種笑容。」阿航說。
「六種笑容?」
笑不就是咧開嘴巴,發出一長串類似愉快的音符?
「嗯,你有得意的笑、開懷大笑、苦笑、應付的笑、靦腆的笑和討好巴結的笑。」
「那些笑容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你考上大學時,是得意的笑,你的眉角往上揚,視線落在相反方向,咬唇,不說話,但表情寫明白了——你看吧,我辦得到。」
「我哪有這樣?」
「有,下次你得意的時候,我拿面鏡子給你照照。」
「說說開懷大笑吧!」
「你開懷大笑時,嘴巴張得很開,露出白色牙齒,眉眼彎彎,像是上弦月。」
「然後呢?」她從不曉得自己有這麼多號表情。
「靦腆笑開時,你會半低頭,眼楮看著高跟鞋,微微咬住唇角。應付人時,你的嘴巴緊閉、嘴唇向兩側拉開,眼楮直視對方。苦笑時,你的眉是皺的、唇是抿著的,雖然很認真讓笑容成形,可是越描越黑,因為你沒學會隱瞞心情。然後是巴結討好的笑,這種笑容最常出現于阿健在的場合,你的眼楮閃著光芒,嘴巴漂亮得像一彎月亮,就像現在。」
「我干嘛對你巴結討好?」
「因為你要我帶你出去玩。」
事實上是,他想帶予璇去玩,想她忘記那通讓阿健愉快飛揚的電話,想她的人生只有喜悅快活,欠缺痛苦悲愴。
「我沒說。」
那是可惡指控,她曉得他有多忙,曉得吃完這頓生日餐,他肯定又要工作到三更半夜,她怎會做這麼任性無理的要求?
「你有說,你說想到淡水漁人碼頭。」
「沒有,你幻听了,我從沒說過這麼可怕的話。」她態度認真。
他沒理會她的分解。「哦,我又听見,你說要我買長長的仙女棒,讓你在夜空中,當一次美麗的仙女姑娘。」
「沒有。」
「你說,自從上大學後,忙工作、忙學業,你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玩樂,你還說,有時候覺得自己很孤單,不曉得誰肯停下來,為你驅逐寂寞。」
驅逐寂寞?听見這四個字,淚水瞬地浮上眼眶,她不反對了,他听到的全是她的心底話,雖然嘴巴不說,他還是一件件、一句句听得清晰分明。
「我知道你很忙,今天晚上你要……」
「誰說工作比你重要?」他反問。
沒人敢說這句話,因他的人生有了她而產生重要性,因為他愛她,在很多年以前、在她未成熟的少女時期。別拿任何東西和她比賽重要性,不會成功的,在他心中,她早早佔住第一名。
予璇笑了。
「這次是靦腆害羞的笑,瞧,你在咬嘴唇、低頭看自己的腳。走吧!我們去吃你準備的豐盛晚餐,然後我們開車到淡水,然後……」
「玩仙女棒?」她輕問。
「對,然後……」
「然後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