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聲輕喊,縴細身子投入他胸懷,那是時寧,他未來的妻。
「別怕,我在。」短短兩句,他安撫了時寧。
環住她的肩,他們一起走入病房,秦玉觀四周站滿人,看見雍叡和時寧,他揮揮手,示意所有人離開。
「女兒,過來。」
是回光返照,他的精神比平日好,半靠枕頭,面對死亡不畏怯,秦玉觀雍容態度讓人欽佩。
「爸爸……」時寧撲進父親懷抱。
「爸爸好希望能看到妳穿白紗的模樣,妳一定是全天下最美麗的新娘。」秦玉觀撫撫女兒的短發,笑說。她是他人世間唯一牽掛。
「我不拗了,我馬上嫁給雍叡哥,再不要什麼自由,我只要你好好的。」
「傻瓜,自由是好重要的事,等妳當了妻子、母親,家庭會像一條無形的線,隨時牽絆妳,到時,妳會後悔,為什麼年紀輕輕就放棄一切走進禮堂。
五年很好,五年後妳大得可以撐起一個家庭,成熟得可以當個好母親,就五年吧!在五年中好好學習,讓雍叡多幫幫妳,然後兩個人齊心協力組織家庭,好好走過一輩子,別像爸爸和媽媽,聚少離多。」他總是為女兒著想。
「爸,是時寧不懂事。」
「不,妳很乖,爸爸有妳真的很滿足。雍叡……」
「義父。」他走近,隨時寧跪在秦玉觀身邊。
「你做的很好,關振一定沒想過自己有這麼一天。」
「是。」
「他那個人心機很重,你千萬不能給他翻身機會。」
「是。」
「他的地盤分撥給他的手下吧!事情要做得不落痕跡才好,讓外界的人去猜測關振是讓手下取代,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這樣才不會影響你想引導天御盟月兌去黑道背景,走入白道的計畫。」
「是。」
什麼事都教他算計到了!從憎恨到崇拜,雍叡心里淋上五味醬,說不出的滋味翻涌,他必須承認,遇上秦玉觀是他人生的重大轉折。
「接下來的事我看不到了,你好自為之。未來即便再迫切,也要記得,天御盟畢竟是黑道出身,有很多事情,不是一句命令就能讓下面兄弟乖乖听命,給他們時間,替他們開啟眼界,教育他們放段,別憤世嫉俗。」
「是。」
「最後一件,我要鄭重托負你……時寧,替我照顧她一生一世,別教她有機會哭,別讓她受一絲一毫委屈,否則……我死不安寧。」
「雍叡發誓做到。」
「我相信你的承諾。結婚那天,記得帶一杯水酒到墳上看我,告訴我,你們很快樂。」
「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今夜,他為恩人垂下男兒淚。
「交給你了,別讓我地下有知,恨自己錯看人。」諄諄叮嚀,他放得下事業名聲,獨獨放不下獨生女兒。
「雍叡定不負義父所托。」
「很好……很好……很……」最後一個好字未出口,雙眼閉,一代強人與世永隔。
不說話、不移動,雍叡看著床上的義父。
時寧的哭聲離他好遠,彷佛那是另一個世界的聲音,他怎麼能恨這樣的英雄那麼久、那麼徹底?他怎能不佩服他定下的每步計畫?
頭低,他緊握義父的手,用生命發誓,他會照顧時寧、保護時寧,一生一世!
天御盟的老盟主去世,整個政商界全數驚動,黑道白道同聲哀泣,喪禮規模比照元首級禮遇。
整個台灣翻了過來,報紙上、電視媒體,處處都在報導這一代奇人的生平,而雍叡更是媒體簇擁的焦點,他們急著追出一個答案──天御盟將往何處去。
喪事辦了近兩個月,外界紛紛擾擾,只有雍叡的高牆里一片平靜,生活是靜態的、光陰流逝是靜態的,在這里,唯一的不平靜是初蕊的心情。
她恨自己的貪心、自己的踰矩,恨自己把他推離身邊,恨相思泛濫成災。
她怎麼辦?一個有心的商品要如何裝作無心?愛要如何埋藏,才能藏得密不透風?
嘆氣,是箭射穿了她的膽,教她嘗到千般苦、萬般澀。
第四章
合上「桂花巷」。那是蕭麗紅的小說,才讀完,眼眶里滿布濕潤,那樣的人生、那樣的刻苦、那樣的……獨活呵……
姨嬸對書中主角說的話好熟悉,師父也曾拉住初蕊的手說同樣的話,說她好命、她定享富貴。
是啊,富貴的確是教她撞上了,她活在人人羨慕的豪宅里,吞燕窩、吃魚翅,道道地地、貨真價實的富貴吶!
誰知曉,富貴原是靠孤獨換來,這樣的命是好是壞,初蕊不知道。她只曉得高剔紅的愛情、高剔紅的生命,一字字在她身上翻轉、演出,是否,走過三十年、五十載,回頭發現,捏在手上的富貴不過一場雲煙?
三個月了,自上次的不愉快之後,整整三個月,他不見她。是懲罰嗎?不知道,他總有他的理,她卻無權擁有立場。
初蕊弄清楚了,她喜歡同他說話,他不見得愛听,何況說說談談,總有不小心,玩笑開出了仇,他轉身離開,而她,惆悵滿懷。
經過兩次整型手術後,她的背光滑無瑕,只有淡淡的粉紅色映在新疤上,不仔細看,看不出異樣,這是她,一個全新的範初蕊,只是呵,抹得去表面舊疤,怎抹得掉深烙在心底的沉重記憶?那些是她生命中的環節,環節個個相扣,扣出今日她的性格。
穿再漂亮的衣服、住再大的豪宅,就算將她從頭到尾徹底改造過,也改變不了她的認分性格,她相信虧欠、同意還債,她用最合作的態度看待立場。
此次事件,她把原因歸諸自己,她檢討反省,反省後的結論是,該學會緊閉嘴巴,就像以前,乖巧听話是最安全的作法。
于是,她花三個月訓練自己,一天一點,慢慢回復過去,外表上,她是全新的範初蕊,內心里,她封閉快樂,學會謹言慎行。
「初蕊小姐,盟主今天會回來。」李昆說。
初蕊在院子里蕩秋千,白色裙襬劃呀劃,劃出幾道無心痕跡,她很美,美得不像凡人,在這里工作的男性員工常常一不仔細,便看痴了眼。
睜眼,她對上站在面前的李昆,下秋千,她站直身子問︰「對不起,你說什麼我沒听見。」
「盟主吩咐,下午回來。」
回來!?他要回來了?意思是,他願意揭去前惡,同她從頭來過?他知道她認真反省了,不再計較她的貪心?
新機會、新希望,雀躍的心嗆了兩聲,她像獲得救贖的罪人,用力一點頭,笑說︰「我知道了,謝謝。」
轉身,難得輕快的腳步邁開,掛在腳踝處的千斤重擔卸下,消失不見的陽光重現,她幾乎要唱起歌兒了。
才起跑,猛地想起什麼似的,煞住,想起美儀老師口口聲聲強調的端莊,他會喜歡端莊情婦吧?斂起笑,她發誓從現在起,當個一百分情婦。
走進客廳,走入廚房,安嫻地對廚娘和管家點點頭,然後打開冰箱,尋找可用的食材。
「盟主回來,小姐想親自做菜?」廚娘問。
「是。」
他從沒夸過她做菜好吃,但他用行動證明,她親手煮的餐飯,他常常吃得半點不剩。
「小姐想做什麼菜?」管家問。
她從冰箱和儲物櫃里取出全雞、草蝦等食材,排排鋪鋪,換了幾次組合後,決定。「雪蓮紅參雞、翠玉蝦焗、辣椒銀芽和燴鮮鮑。」
這些都是師傅新教的菜色,她練了再練,練出師傅要的火候,也練出精湛手藝。
「要不要幫忙?」
「不用。」搖頭,洗手做羹湯,她要親自為他做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