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點頭。跟了,起碼她不用想象一個又一個的男人壓在自己身上,不用害怕那欺天壓地的苦,悶得她無法呼吸,日復一日,好不容易攢了錢、贖了身,回首驀然發現,那個人不是自己,而是一個陌生難懂的軀體。
「妳才十七歲,真的知道『跟著我』,代表什麼意思?」雍叡再問。
「你不出現的話,也許我已經『跟了』一個、兩個……無數個男人。」
非自憐,是認分,眼前處境,已遠遠超出她所能擁有,這樣的他、這樣的生活,夠了!她不認為自己有權索取包多。
「妳比我想象中更早熟。」
言談間,他想起熱情活潑的時寧。時寧是個天生公主,從小眾星拱月,讓所有人疼著、哄著,沒吃過半點虧、沒受過欺凌,你可以批評她是生活白痴,卻不能不羨慕她所過的日子。
小學時期,她說暗戀同班男生,義父沒諄諄告誡,反而立刻邀來對方家長和小孩,讓時寧和男孩時刻相處。
一星期不到,夢想破滅,時寧哭著找上他說︰「雍叡哥,那個×××最壞了,連穿衣服都不會自己穿,摔跤還要哭著跟媽媽告狀,太不像男生了。」
有這樣寵孩子的父親嗎?他不反對時寧任何意見,只是提供現場狀況,讓她了解真相比不上想象,他從不戳破她的錯誤,而是制造事實讓她發覺錯誤所在,義父寵時寧已不能算正常。他從不替時寧做任何安排,唯一的安排就是在五年後緣給雍叡。
「早熟是不得已的事。」
初蕊低頭,她但願自己無憂無慮,但願生命充滿幸福與樂趣,然歲月的磨難將她磨得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她時時都在看別人的眼色,害怕自己不受歡迎,仰人鼻息的日子過久了,很難不早熟。
「妳不介意當一輩子的情婦?」雍叡問。
「情婦?」
和妓女相當的工作,是種見不得光的身分,可,總有差別的吧!至少她只要「服務」一個男人,而不是很多男人。
「不願意嗎?我能了解。」
說著,他起身往門口方向走。
這舉動純粹試驗,試驗她想跟他的心意是「迫切」或者「被迫」,他甚至過分地希望,「跟他」不單單是意識決定,也是她潛意識中的「千百個願意」,所以,不給她時間思考、不給她機會評佔後果,他再一次要求起她的「反射動作」。
「不,我願意當你的情婦!」初蕊大聲說。
語畢,紅霞撲頰,這種話,她怎麼能說得那麼順口?
笑,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揚起,他又贏了。他可預見,往後凡是他和她之間,他將是勝利者──永遠的勝利者。
斂起笑,他回頭,走向她身邊。「想跟我,是要付出代價的。」
點頭,她不怕付代價,只怕自己沒有足夠的代價可付。「你說。」
「從今而後,妳必須待在這個園子里,一步都不準踏出去。做得到嗎?」這動作,為保護,保護她的存在不被知曉,保護她能永久留在自己身邊。
「可以!」沒深思,她直口回話。
「確定?」
「我不後悔。」
是命、是運,沒人能選擇上蒼給予的人生,受了,甘之如飴。師父的歡喜做、甘願受回到她心中,成了她的立身箴言。
「不準交朋友、不準連系、不準打電話、不準和園里任何員工建立交情。」
他要給她一個孤獨世界,要她的人生什麼都不剩,只剩下一個名為雍叡的男人。他要她離開自己便活不下去,從此她只能走向他,再沒有其他方向。
他變態嗎?也許。一夕間,他失去親人、失去家庭,那種恐懼不管經歷幾千個世代都不會忘記。
他害怕失去,他掌控每件能掌握的事情,事業、地盤領域……他的控制欲極強,強到不需多加表達,全世界都知道。
他想做的事情一定會達到,他期待成功便不容許失敗出現,而他一個眼神,天下便匍匐在他腳下。
「我的心情能說給你听嗎?」要求不多,初蕊的「交情」願意只建立在他身上。
頓了一下,他沒想過她會這樣要求。
須臾,他點頭,算是承諾。
她微笑,松氣,也跟著點頭。
「我要妳做任何事,不準問原因,只能照做。」她要求不多,但他的要求非常多。
「是。」她開始「照做」。
「不準追問我的身分,不準過問我的事情,更不準找人探听我。」
「意思是我不準認識你?好吧!你是誰、你的家庭、你的工作是什麼,對情婦而言真的不重要。我只要有房子住、有飯吃便不用擔心了,對不?那麼,我可不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她笑問,努力不把他的要求看得太嚴重。
望她一眼,想拒絕的,但她自嘲的口吻引出他一絲憐憫。不作表情,他回答︰「雍叡。」
他叫雍叡?鏞瑞、墉睿……不曉得是哪個雍、哪個叡,但是何妨?她已知道這個改變自己命運的男人叫做雍叡,若非重大意外出現,那麼自己將是他的情婦,一輩子。
見不得光?無所謂,反正他出現便會為她帶來些許陽光。
缺乏身分?無所謂,反正她將在他眼底尋求認定。
失去自我?更無所謂了,打她跟著阿桂姨離開家鄉那刻,她便徹底了解,自由已不在她的人權範圍里。
「好了,輪到妳。」
「輪到我?」她不懂他的意思。
「輪到妳做要求,只要不在我的『限制』內,妳可以做任何要求。」
在他那麼多的「不準」之外,還有什麼事情可以被要求?想很久,終于,她抬眸,清澈的眼光中有了想望。
「我要念書,很多很多的書,也許還要一本字典,對不起,我認識的文字不多,我只念到小學畢業。」
低頭,自卑了,在他面前很難不自卑,就像在帝王面前很難不低頭。初蕊深刻明白,她配不上他,情婦已是自己能爭取到的「最高位置」。
第三章
初蕊做到雍叡的每分要求。
她和所有人保持距離,不多話、不談心,再無聊,都不麻煩別人相陪,她安安靜靜地在雍叡給予的空間里生存,安靜得不像一個人,反而像一幅不佔空間的圖畫。
搬進這里兩個月,除開吃飯,佣人很少同她應對,雍叡每隔一兩個星期便出現,他出現,便是她聲帶發聲期。
她說啊說,不停的說話,彷佛要把數日來沒說的話統統在他面前說盡,他很少回答,無所謂,初蕊仍然一張嘴,開開啟啟忙不停。
沒錯,她的話變多了。
在老家,說話是危險的事,萬一踫上阿爸、阿母不舒心,往往一根粗柴木,便打得她滿身青紫。在老師、師父面前,她扮演聆听者角色,把他們說的道理,一個字、一個字細細咀嚼,將道理嚼得爛透,吞入月復,好安慰自己的不平。
然,在雍叡面前,那是大大的不同呀!不管她說什麼,他都默默听著,偶爾丟出一個冷淡笑容,她便得了天大恩惠似地,歡欣一整天。
所以,她好愛在他面前說話,不管他听進去幾分都無妨,重要的是──偶爾,為數稀少的偶爾,他掀唇,他展露笑顏。
初蕊不知道的部分是,房子里有很多個針孔攝影機,記錄著她的一舉一動,每隔幾天,就有人把剪輯好的錄影帶送到雍叡手中。她的生活模式,雍叡很滿意,滿意她的全然配合與乖巧。
初蕊的生活節奏非常規律,閉上眼楮,他也能猜得出她正在做什麼。
早晨,用過餐,換上他買的衣服,那是清一色的白,白洋裝、白線衫、白裙子、白鞋,他喜歡純潔的她,喜歡她的干淨清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