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憫!」育勤厲聲大喊。
「我知道妳好生氣,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對不起。」丹荷沒推開她,姊姊的死,她的痛不比別人少,罪惡感泛濫成災,她快被淹沒了呀!
「我叫妳松口!」育勤急了,伸手掃過,狠狠的巴掌落在她頰邊。
重重的力道讓小憫張開口,她摔到床邊,額頭撞上床腳邊欄桿,瞬地泛起一片青紫。
她沒哭,抬起臉,驕傲的表情讓鐘無忌震撼。
她是狼狽的,小小的臉上,除了干涸的血跡外,還增添了額間青紫和頰邊的腫脹,即便錯愕驚惶,她仍高高仰著頭,不服輸。
「媽咪,妳痛不痛?」小悅的哭聲響起。
「乖,媽咪不痛。」丹荷緊抱住女兒,低聲啜泣。
小憫腫脹的臉,讓育勤好後悔。她才從死門關前走一圈,他怎能對她殘忍?
蹲,他對小憫說︰「小憫,妳這是在做什麼?妳生氣該沖著我來,不是針對丹荷阿姨。」
她死瞪住案親,不回答。
「以後,妳需要丹荷阿姨照顧妳,妳不能這樣對待她。」
「我要住甭兒院。」不顧父親的難堪,她拒絕。
「妳有爸爸……」
「我沒有。」她桀驁不馴地截下父親的話。
「我明白妳的憤怒,沒有人希望發生這種事,那是意外,妳不能把錯全怪到我們頭上。」育勤試著和她溝通。
不!她把錯歸到自己頭上,要是她別任性,別冒著大雨沖出門去,就不會發生後續一大串事情。她才十一歲,尚未學會分析心情,于是,她只能忿忿不平。
「爸爸,媽咪流血了。」小悅跑過來,拉住育勤。
育勤看小憫一眼,無奈嘆息,走回妻子身邊時,才發現妻子的傷口好深。
「傷口必須馬上處理。」護士小姐插話。
「丹荷,我們先去處理傷口,小憫……再想辦法。」說著,他扶起丹荷出去。
育勤夫妻離開,小悅跟在他們身後,連護士小姐也走了,小憫依舊驕傲、依舊桀驁,她死命撐住的肩膀仍高高挺住。
有幾秒鐘猶豫,最末,無忌走到她身後,拉拉趙憫的手,「我們一起出去。」
「不要。」她抽回手,帶著敵意的雙瞳瞪視無忌。
「妳想和全世界為敵?」他問。
「我不怕。」為敵就為敵吧,反正,她什麼都沒有,還能損失慘重?
「天底下,失去母親的孩子很多,他們一樣活得很好。」再次拉起她的手,無忌想強迫她離開陰森房間。
「我不是他們。」像只猛獸般,趙憫見人就攻擊,抓住無忌的手,她猛力咬住他的手背。
他不動,靜靜地看住她的動作。
沒有驚叫、沒有用力推開,小憫咬人的力道在無忌的缺乏反應之後,漸漸變小,遲疑須臾,她松口,抬頭看無忌。
他瞄一眼手背,瘀青了,無忌不理會疼痛,凝視她的堅持表情。
「我們出去好嗎?」他再問。
仍然搖頭,她的固執比牛更嚴重。
半晌,他退出太平間。
他的背影拉遠,他長長的兩條腿走出她的世界,淡淡後悔涌上。
不!不後悔,她很勇敢。
踮起腳尖,小憫在母親額間吻了吻,說︰「我們都不發燒了,媽咪,今天我陪妳睡。」
把母親身上的白布往下挪移,小憫費力地爬到狹窄的鐵床上,躺到母親身邊,手環住母親的腰,把臉偎在母親胸口。
沒有讓人安穩的心跳聲,沒有溫暖鼻息吹拂在她的發際間,媽咪真是睡得太熟了,好吧,換她來說睡前故事。
「從前從前有個小鮑主,小鮑主的媽咪在森林里迷路,小鮑主在森林外面呼叫,媽咪、媽咪,妳快點出來好嗎?可惜媽咪沒听到小鮑主的聲音,小鮑主很害怕,她拚命告訴自己要當個勇敢小孩,大起膽子走進森林里尋找媽咪……」
這天、這個晚上,趙憫在她人生中央迷失方向,她找不到出口,只能憑借模糊的觸覺模索前進……
第二章
喪禮剛過,趙憫隨著父親,預備回到「高牆」里。
曾經,她向往高牆里的歡樂聲音,幻想自己是其中一員,現在……不了,她只想回到有母親的家里,那是她的天地,在那里沒有寄人籬下的無依。
雨從天際往下灑,一瓢瓢,倒不完的天水,滌不淨她滿心悲傷,她的快樂在十一歲這年結束,她開始頑強地抵抗起世間。
轎車里,父親和丹荷坐在前座,小憫、小悅和無忌並肩,小悅整個身子靠到無忌身上,她累壞了,瞇眼迷迷糊糊入睡,無忌環住她的肩膀,極其輕柔地撫拍。
沒預警地,丹荷轉頭對小憫說話︰「妳母親是我的親姊姊,從小到大,她總是站在前面保護我,我的功課不行,她自願降一級陪我上學,有人說,我們是形影不離的雙胞胎姊妹。」
「我媽咪對妳那麼好,為什麼妳對她那麼壞?」一句話,小憫堵得丹荷無言。
「妳沒說錯,我被寵壞了,姊姊習慣把最喜歡的東西讓給我,我也習慣拿走她心愛的東西,我收得理所當然,從不覺得感激。」
「所以,妳連爸爸也拿走?」她問得毫不客氣。
「妳怎能用這種態度和長輩說話?是妳母親教的嗎?」嘎地,育勤停住車,回頭怒視小憫,連續幾天,他讓小憫的態度弄得焦頭爛額。
「媽咪教我很多事,她教我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能搶奪,不能傷害別人,不能自私自利只站在自己的角度看事。現在,我知道媽咪錯了,這個世界上,越自私的人越幸福。」她故意挑釁父親。
「妳!」育勤不敢相信她那麼早熟,她和小悅一樣大不是?
「從今以後,我會努力向爸爸和阿姨學習,學習對不起天下人沒關系,只要自己快樂,別人的淚水算什麼。」
「伶牙俐齒對妳沒有幫助。」無忌拉住小憫的手,用眼光告訴她適可而止。
偏開臉,抽回手,她不看無忌。
「妳還太小,等妳長大,或者妳能理解愛情。」丹荷無奈說。
「媽咪的愛不算愛情,妳的才叫情?」
「小憫,妳簡直……」育勤想喝止她。
「別和小憫計較,她剛遭受重大打擊,需要時間恢復。」丹荷安撫住丈夫,讓他繼續開車。
再次轉頭,丹荷誠心誠意對小憫說︰「也許妳不相信我,但我還是要向妳保證,未來我會真心真意待妳好,我會用我全部的生命來愛妳、包容妳。」
這次,小憫沒大聲回話,她握緊拳頭,咬牙切齒低聲說︰「我也保證用全部的力氣來恨妳。」
這句只有她身邊的無忌听到,他靜靜地凝視小憫,久久,伸手蓋在她握緊的拳頭上。
像觸電般,小憫迅速抽回手,張揚起棘刺,她是善于自衛的刺蝟。
無忌不介意,第二次伸手握住趙憫,她再抽開、他再握,她固執,他比她更堅持,五次、十次、三十次……直到她放棄掙扎,容許他為她帶來溫度。
垂眉,無忌在她身上看到和自己相同的傷口,在她的悲哀里,他品嘗到相同的哀戚,自然而然的憐惜涌上,心微微抽痛,為她也為自己。加了幾分力道,無忌用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也用他的耐心包裹起她的傷慟。
車停,趙憫走進高牆,不管樂不樂意,她成了這個家庭的一分子。
下車,丹荷領她進房間,一個復制小憫舊房間的空間,她的畫、她的床單,她的女圭女圭,全從舊家搬進來,她希望小憫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適應這里。
「小憫,妳的房間好漂亮。」小悅擠到她身邊,小心討好。
趙悅和趙憫是同班同學,趙憫不但是功課優異的資優生,她的演講作文各項比賽經常拿下全市第一,學校里,她是明星級人物,除此之外,人緣更是好到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