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什麼?」
再問,他的耐心全用在她身上了。
盯住立青,她歪頭,考慮著話出口,會不會傷人太重。
「你不會生氣?」她猶豫。
「說。」他言簡意賅。
「什麼話都可以?」她小聲問。
「對。」
「請問……」
她的話在「請問」後又斷掉。
火苗漸漸上竄,該死的女人,連句話都說不明白,頭腦差、愛睡覺,一定是豬來投胎。
念頭轉,狠話跟著噴出︰「豬!」
听見他的咒罵聲,黃蓉眼楮瞠出大圓圈,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啊!
「妳不想講,就由我來說!」立青終于按捺不住。
她被他吼急了,一串話飆出口︰
「請問、請問,我們認、認識嗎?你為什麼跑、跑到我朋友家?為、為什麼知道、知道我的乳名叫作小豬?」
她、她、她……吃他穿他用他,居然不認得他?什麼時候這里是她朋友家?作夢哦!
她的話里,只有一句稍稍耐听--她果然是一只豬。
「妳說我們不認識?!」
雷鳴般的怒吼,震動了天花板上的水晶燈。
沉重的鼻息噴向她額間,她嚇得全身寒毛直豎,陰森感逼向她,恐懼卷起雞皮疙瘩,黃蓉頭皮發麻。
「不用靠那麼近,我、我看得到你。」
新眼鏡上臉,她的視力在正常範圍內。
「很好,看清楚,我是誰?」
他的黑眸暈出兩個大黑洞,彷佛下一秒就要將她吸入其中。
「對、對不起……可不可以給個提示?」
惡狠狠地瞪住黃蓉,她是上帝派來毀滅他的。
「提示一,床是我的。」他指指她的右手方。
難不成他是房間的原主人,她佔去他的床,所以現身討回?不、不會吧……農歷七月到了,她眼底充滿驚嚇。
她听過醫院里的傳說,老人死在病床上,從此認定那張病床是自己的家,之後再有新病患住進來,他就現形,把新病人嚇跑,或者把新病人活活嚇死……嗚,這里不是醫院,她怎麼會踫到?
「你是?」
「對,我是。」他一口氣承認。
「鬼先生,很抱歉,我不知道床是你的,對不起,請你不要抓我去當替死鬼,以後我早晚三炷香祭拜你,還給你燒蓮花金好不好?」她說著,眼淚從眼鏡後方流下。
她居然說他是鬼?多厲害的聯想力,也許他該找到金氏紀錄替她報名--全世界最蠢女性。
不曉得是比例問題,還是戴在臉上的凹透鏡關系,她流出來的眼淚和她的個子一樣,玲瓏嬌小、可愛巧妙,可愛得他想低頭替她吮去。
但她叫他「鬼先生」,他若真低頭替她吮去淚滴,說不定她以為他要吸取她的陽氣,當場傍他昏倒。她好不容易清醒,千萬不能把她送回周公家里。
吐盡滿月復怨氣,在她面前,他總是挫敗。
斂起怒濤,他壓抑。
「我不是鬼,我是踩壞妳的眼鏡、把妳拎進汽車里的『人』。」不給提示,他直接提供答案。
「你是寂寞的巨人先生?」她喜出望外。
寂寞的巨人先生?幾時起,他有個又酷又炫的新外號?
「對不起,之前我沒眼鏡看不見你,不過你那麼高,我應該認出來的,世界上有幾個像你這麼高的巨人呢?」她拍拍自己的頭,笑罵自己。
「侏儒小姐,我叫郭立青。」
他不是巨人,他的人生忙得很,沒時間品嘗寂寞,皮笑肉不笑,字從齒縫間蹦出來,一顆一顆,像西班牙跳豆。
「是小豬啦,不是豬乳,我不愛喝牛女乃,連優酪乳都不喜歡,對了,我叫黃蓉,我本以為你想送我去眼鏡行,沒想到你那麼好客,把我送到你家來。」她笑說。
不喝牛女乃?她的矮不冤枉。
「這里是飯店,不是我家,我向來不好客,是妳睡死了,而眼鏡行不收留半死顧客,」他冷臉道。
黃蓉偷眼望他,目光滑過他剛陽輪廓,在他臉上尋找寂寞,他不快樂嗎?為什麼總愛沉著眉,總是氣呼呼?
「這樣啊,真是太麻煩你了,有空的話,可不可以再麻煩你一件事?」她得寸進尺。
「說!」
「送我回家。」
「沒問題。」他一口氣答應。
「那我們走吧!」
說做就做,黃蓉跳離沙發。
等她回去,可有得忙了,她要打電話告訴艾情夫人,她沒和蔡萬金見到面,可不可以退還她的兩千塊錢,或者要求艾情夫人重新研擬計畫,把她送進蔡萬金的生活圈。
「還不能走。」他拉回她。
「為什麼?」
「這里是屏東,況且,我明天有會議要開,等開完會,我再帶妳回台北。」
「屏東?這樣啊。」她的意見很少,不管是對任何人。
「明天中午之前,我工作結束,妳願意的話,我可以帶妳游覽墾丁,這里是南台灣的度假樂園。」
他難得大方,對于女人,他的時間一向給得很吝嗇。
「好啊。」她樂開懷,白白的牙齒露出嘴唇外。
「前提是,妳必須在明天中午前清醒。」
「我盡力。」點頭,她願意努力。
「眼前有件要事,要和妳談。」終于,他走入主題。
「很重要?」
「非常重要。」他態度認真嚴謹。
「很重要的事,可不可以請你直接和我爸媽談,再不然找我哥哥姊姊也行,我只能談簡單的事,不能談重要的事。」她對自己有幾分自知之明。
他了解,若自己有這等笨親人,他會提出相同建議。
「不行,我們直接談。」
這是兩個人的事情,不需要無關的第三者加入意見。
「你堅持?」
「我堅持。」
「好吧,我先听听看,若是很難決定的話,我回家問問爸媽意見。」
「不行,只能由妳自己做主。」他的規定嚴厲。
「嗯、嗯……」
她想回答「那你就別講了吧」,可他的眼神駭人,鐵箝似的大手壓在她手背正上方,她哪敢出口拒絕。
「我要妳當我的情婦。」
終于順利出口了。然他沒想過,黃蓉接下來的回答讓他再度挫敗!
「那是一種職業?」歪歪頭,她盯住冰立青看。
她單純,但她明白,情婦是正妻的敵人,雖然這時代已經很少人去撻伐第三者,但她仍然不曉得如何界定這種身分。
他發覺她在「深入思考」時,習慣歪脖子,有空他該走趟養豬場,觀察是不是智商低劣的動物體,想事情時必須歪脖子。
「妳這樣想也行。」點頭,他不反對她。
「薪水好嗎?」
既然他同意她往這方面推想,她就用求職者的心態同他對談。
「不壞。」
「不壞到什麼地步。」
「比上班族好很多。」
「所以是高級行業?」
「每個人價值觀不同,難下斷語。」他給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行業分級很簡單啊,像我大哥那種毒品工作叫作低級,姊姊被驅逐出境那種算比較高級。」
東拉西扯,她只盼把兩人從「情婦」話題中帶開,畢竟這話題……尷尬。
冰眼鎖住她,原來她出生于問題家庭,難怪智商問題大,這叫後天性智障,他在書上看過。
突然間,他慶幸超她的笨,否則早被兄姊帶進黑社會,從事黑色行業。吸毒的吸毒、褫奪公權的褫奪公權,他簡直不想把笨豬送回她的原生豬窩。
「妳父親呢?」
「跟大海為伍,他老待在海邊不回家。」
同意!若他生兩個喪權辱國、祖上無光的爛小孩,他也會選擇待在海邊。
「妳母親呢?」
「我媽是閨中怨婦。」她回答。
沒錯,上有不肯面對現實的丈夫,下有不長進的孩子,再好的女人都會變成閨中怨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