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就這樣。」小茹拉起采青,迫不及待出門。听說凊遠將軍很威嚴呢,只消一眼便知他是個英雄人物,她比采青更想見見將軍。
「我不想去。」對于未婚夫婿,她無半分好奇,她只是後悔,後悔那日不隨他離去,若是當日離去,現在……或者是另一番境遇。
「怎能不去?這是王爺的命令呀!這當頭,所有的人全眾在前廳,想看看八小姐那位無緣夫婿。」
這會兒,小茹可得意了,她在阿蕊、阿碧面前露了臉,要嫁將軍的可是她的五小姐呢!
「快、快!」她一邊推著采青、一邊催促。
不得已,采青只得跟著小茹走。
踩進前廳,百般不情願,采青緩步趨前,抬眸……在熱鬧的廳堂上,她認出了他。
是他!居然是他?!
她訝異、她震驚,她不能出口的言語盡在眼神里。
看到采青的訝然,煜宸還給她一個勝利笑容,現下,他倒要看看采青嫁是不嫁。
望住他眉間冷冽,采青有幾分茫然。
他听取自己的建議報效朝廷?他和阿瑪在天子面前已論過對錯?他們之間再無嫌隙?
不,就算再無嫌隙,他都不會娶仇人之女為妻。
對了,是聖旨,他純粹迫于無奈,所以他要給她一個方法,教她不必下嫁,偏偏不嫁的自己,還是同他的生命相牽系,到底到底,他們是有分或無緣?
「不知采青小姐是否心甘情願嫁給在下?」郜煜宸似笑非笑。
話出,睿親王和王妃臉上倏然變色,簡簡單單一句話,諷刺了所有人。采雲的事未過,那是睿親王府的重大恥辱吶!偏偏,他刻意提起,教人面上無光。
「聖旨下,哪有『心甘情願』這回事。」采青頂回去。
「換言之,上回的事難保不重演?」挑挑眉,他欣賞睿親王的鐵青臉色。
「將軍未免看不起采青,即便是小女子也知忠孝信義,我豈是陷父親于不義之人。」她正氣凜然。
「這番話妳該教訓的對象是貴府八小姐。」煜宸一句話,堵住每張不滿的嘴。
「對于這樁婚事,將軍也是心甘情願?」采青不懼。
采青問到他的痛處,怒目圓瞠,煜宸深吸氣。
他的確不甘願,的確痛恨,但也的確是他親口向皇帝求來親事。
四目相對,她的勇敢在他眼中相當刺目,勾起她的下巴,煜宸冷冷道︰「總有一天,妳會後悔同我對峙。」
一頂花轎,搖搖晃晃,將采青送進凊遠侯府。
這門親事對于睿親王府,不過是將漸漸平息的笑話重新炒熱,沒有絲毫可賀見喜處,然礙于聖旨,睿親王不得不讓采青出嫁,但,他們盡量低調,盡量不教人們有機會多話。
或者是對煜宸的不平、或者是對采青的輕鄙,總之她的嫁妝寒傖,幾十個紅奩里,裝的全是日常用品和書冊典籍,缺金少銀,沒鳳釵、沒珍珠瑪瑙,連象話的錦織綢緞都沒有,妝奩方抬進侯府,采青已教下人看輕。
對于此事,采青沒太多反應,僅僅抿唇置之。她不介意的,唯一介意的是……是他……
新房內,小茹臭著臉,把桌子拍得砰砰作響。
「小姐知不知,將軍在迎妳入門前夕,娶了個叫趙紫鴛的歌妓,分明沒把王爺放在眼里!」
采青不語,翻看自己掌心,小小的食指在上面劃呀劃,淺淺的紋路,細細的幾道線,童稚時期,娘曾翻著她的手心嘆息︰「這手太單薄,怕是無福享受,可憐的孩子,教我怎生舍下?」
說舍不下,娘仍舊舍了她。
不管是否真是命薄,她終是看淡了生命,看淡了人生,她從沒想過,皇帝賜婚,把她送進這個進不得、退無能的境地。
「更可惡的是,侯府奴才狗眼看人低,居然把喝醉酒的將軍送進妓女房里,也不想想,今天是將軍和妳的洞房花燭夜,硬生生把你們拆散,什麼跟什麼嘛!」
小茹氣極敗壞,端起桌上酒杯,仰頭一飲而盡,沒規矩的她,沒規矩地搞不清,那是交杯酒,給新婚夫妻交心用的,她怎能盡飲?
算了,飲盡又如何,他找了女人來懲罰她的「對峙」,懲罰她的自以為是。
東一句算了、西一聲無所謂,采青刻意教自己淡然,怎地……她還是滿月復酸楚……
「小姐可是皇帝誥封的格格,那個妓女算哪根蔥?憑啥給小姐下馬威。」
自然是憑借丈夫疼愛,郎君看重啊!傻小茹,怎地連這點都看不清?她嘆氣︰「小茹,先下去休息,時候不早了。」
「小姐……」
「這里不比睿親王府,凊遠侯府有凊遠侯府的家規,妳在這里犯了事,伯是連我都維護不了,所以……處處小心。」她語重心長。
「欺人太甚,好歹,妳是皇帝親口封的格格呀!」
她一提再提,本以為有了這個封號,從此小姐出頭,她也佔上地位,就算做不成二夫人,好歹也可以當個三夫人或侍妾呀!哪里曉得,趙紫鴛欺負人,硬是強壓小姐,想至此,她怎不埋怨?
「小姐,妳當真咽得下這口氣?」小茹不平。
「不咽下又如何?」
「早知道就別嫁。」小茹嘟嚷。
「沒這麼嚴重,總之安分守己……妳先下去吧。」再次催促,她需要空間沉澱心情。
門呀地打開、合上,靜悄悄的喜房里,剩下采青獨坐。
打開櫃子,取來文房四寶,滴上交杯酒,研了墨,一圈圈,磨的是心、是她未出口就教人斷念的情。
起筆,幾劃丹青,栩栩如生的郜煜宸躍然紙間,這男子呵,多年前匆匆一晤,沾上心,從此月兌不去情意,誰曉得,再相見,竟是擰心……
早知如此,寧願夢中相隨。
凝望畫中男子,采青淒然一笑,新婚夜,秋雨梧桐,冷冷清清,蕭蕭瑟瑟……
叩叩叩,更夫敲過三更鼓,她想,他不會來了。
采青褪下喜服,面對銅鏡,鏡中的自己是哀愁、是無奈,淚滑下,凝在香腮。
「眉翠薄,鬢雲殘,夜長衾枕寒。可憐的新人,可憐的胭脂淚,說予誰?」輕喟,采青走回床邊。
擁被,軟軟的被子不見他的體溫,這個洞房夜,對她而言太殘忍。
微閉眼,秋雨疏疏落落打上葉片,明朝是否一地落葉殘紅?是吧,她的心也如捻碎了的滿地殘紅。
從此,鎖心、鎖情、鎖意,她下定決心,不教驕傲男子看透她,看清她的失意。
這一夜,采青睡得糟糕。
反復想起那些夜里,親手縫嫁衣,仔仔細細,她瓖起御賜珍珠,顆顆晶瑩、顆顆圓潤。
她對著熒熒燭火,想象自己夠努力,或者他願意化解仇怨,或者願意讓不情願婚姻轉圜,可惜……他連機會都不給……
緩緩地,進入夢境,夢里,她縫啊縫,縫了羅裙裁新衣,針尖錐進指頭,刀子裁進肉里,痛了心,張口,卻連個苦字都說不清。
衣裳縫了滿櫃子,他進屋,一句話不說,拿起火,燒去她所有辛勤……
她霍地驚醒,猛然坐起,環顧四周,沒有火、沒有焦破,只有夜里秋雨稀稀落落。
「二夫人,將軍請您到前廳,奉茶給將軍與夫人。」
門急敲,采青驚醒,天才蒙蒙亮,多數下人未清醒吶!他便這麼迫不及待要她難堪?
昨夜的委屈還不夠?初入新房,已成棄婦,他到底要她怎樣?
「二夫人,您醒了嗎,將軍和夫人已經起床。」門外的催促聲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