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罵她愚笨吧!他記得她,她便快樂得像條小魚兒,她想游水、想唱歌、想賴上他溫暖的懷抱。
雖然這些「想要」不能被完成,但是她快樂開心,因為……不管輕或重,她在他心底。
「王爺,很抱歉,采青知道您受重傷,眼楮再也看不見後,便悄悄地離開了。」
這個謊言,痛的不僅是采青,涴茹也不好受,她不是壞女人,從來都不是,她只是要求擁有自己的婚姻和男人,不同人分享愛情,怎是過錯?
「小魚兒又異想天開了?」笑開,他的說法讓人訝然。
「涴茹不明白王爺的意思。」
「她肯定是去替我尋訪仙人,治療我的眼楮,有趣吧!妳永遠弄不清楚她鬼靈精怪的腦袋瓜在想些什麼。」
采青明白了,她曾說過山谷里或者住著仙人,手指一點,讓人起死回生。
是啊!她怎沒想過仙人,說不定他們肯幫忙,把她和他的愛情連成一條線,從此生生世世,歲歲年年。
涴茹看著面泛紅光的采青,他對她這麼有信心,不枉她對王爺一番心意,囓咬手指,此時此刻,她不能不殘忍,同時斷了兩人念頭。
「告訴我,有沒有人陪采青出門?她不會照顧自己,常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煜宸急問。
他的關心,堅硬起涴茹的意念,吞下哽咽,她瞥采青。眼說道︰「王爺,對不起,采青離開前留下一紙書信給我,她說她沒辦法陪著終生失明的丈夫,她要的是能陪她走遍天涯,看盡千岳百川的男子。請王爺原諒采青,您知道她是好動、熱愛自由的,她沒辦法……」
「被瞎子牽絆終生。」微笑僵在煜宸頰邊,冷冷地,煜宸接下涴茹的話。
他早該知道的,沒人能羈絆一條游魚,除非你把她殺死。
煜宸冷靜沉穩,他迅速替自己的心加蓋城牆堡壘,不承認失意,不承認采青早已進駐他心底,他是驕傲的男子,不管有沒有一雙眼楮。
「王爺,請你……」
「不要怪罪采青?妳始終站在她那邊替她求情,對妳,她該懂得感激。」
「采青年紀小……」
「算了,她想怎樣便怎樣,那是她的權利自由,我要休息了,妳也下去休息吧!」
他高高在上,他不卑不屈,就算采青的行為傷透了他的心,他也要表現得毫不在意。
「是。」
涴茹示意小夏,小夏點頭,扶起采青往外走。
采青沒有反彈,乖乖配合,她順從地走出城,坐上馬車,不在意一路顛簸。
她滿腦子里,繞的全是煜宸的話語,他說離開是她的自由和權利,沒有戀棧、沒有憤然,只是淡淡的說想要休息。
原來在他心底,她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點,有她,對他的人生沒有太大意義,失去她,他亦不覺惋惜。
掀開車帷,北方的雪飄滿她一身,潔淨的雪花貼在她頰邊,熨出點點水滴,分不清是雪是淚,冷從心問泛濫,一點一滴侵蝕知覺。
采青摀住嘴巴,一連串咳嗽,鮮血漬上雪白帕子,那是雪夜里綻放的清梅。
空洞雙眼望著漆黑天空,永別了,她親愛的王爺大人,即使明白他不會找來,她仍願遵守承諾,一生為他守候等待。
大娘收到涴茹的信,明白了事情的約略經過,她覺得有必要讓事情就此截止,不讓它再有任何後續發展的可能性。
于是,她做主替采青找到一門親事。
那是鎮上有名的金家,金家上下雖無人當官,但金老爺經商能力高強,累積不少財富,他育有五子,其中最小的兒子金大元是弱智,連吃飯便溺都要人服侍。
這兩年,寵愛兒子的金老爺想替小兒子延續香火,但正常人家的女子誰肯下嫁?
罷好,踫上急著嫁女兒的楊夫人,雖說采青雙眼失明,至少這孩子聰明伶俐,秀麗可人,于是兩人一拍即合,約定下時間,一頂花轎就要將采青送入金家大門。
能嫁嗎?不能嫁!
雖然煜宸再不會遵守承諾,但采青打定主意等他,不管多久,十年八年,五十年或一千載,她都等候。
收拾包袱,柱起杖,采青耐心等待,等待夜深人靜好安然離開。
她明白,離開家庭的護翼,活下去將是她最殘苛的挑戰,但她必須走,為著承諾。
梆子敲過,已是三更天,寒冷的冬夜里听不見唧唧蟲聲,她輕輕模索,走到門邊,一二三四……她一步步細數自己的腳步。這些天她為了逃家,努力模清家里的每一條路線。
很冷,但她沒停下,支持她的,是煜宸的影子、是他淡淡的溫柔。
二十八、三十九……很好,第一個岔路口到了,往右是大娘居住的院落,往左是大廳方向,她該往左,遠遠躲開有大娘的地方。
「救、咳咳、救命……」
側耳傾听,采青听見紊亂而虛浮的腳步聲,遺有幾不可辨的呼救。
采青將方向調往右手邊,她明白這是不理智的,但逐漸清晰的呼救聲,決定了她的方向。
大娘身邊的荷花猛地撲向前,抓住采青的裙角。
「八小姐!救、救大夫人……失火……」
「失火了?大夫人還在屋里嗎?」她蹲身急問,但荷花已失去知覺,沒辦法回她半分。
拋下包袱,她迅速往大娘屋里跑,這里她來過無數次,路徑早已熟悉。
不多想,她沖進屋里,火熱空氣炙上她的鼻息,火苗竄上她的衣服,她不覺得痛,只一心一意救下大娘。
「大娘,妳在哪里?出出聲,我是采青!」
梁柱垮下,千鈞一發之際,她躲過去,對這一切,她看不見也無從反應,全是命運眷顧。
「大娘,妳說話啊!」
濁氣沖進喉間,一連串的咳嗽教她呼吸不過,她照管不到自己,還是往屋子深處走去。
終于,她听見大娘虛弱的叫喚。
「采青,我在這里……」
「我听見了,大娘,我听見了,妳再喊喊我,不然我找不到妳。」拐杖絆到傾倒的櫃椅,掉落地面,她蹲子,四處遍尋不著,算了,她放棄。
她靠雙手向前模索,一步步往大娘的方向走去,火燒上她雙手,她一點感覺也沒有,灼熱感從腳底往上竄,她亦毫無所知。
「我在這里……」
她听到了,她找對方向,采青篤定腳步,是了是了,她馬上要找到大娘、腳踢到東西,膝蓋一軟,她跪倒在地,這時,采青才發現自己踫到一副身軀。
「大娘,是妳,對不?」
「采青丫頭……」
老淚縱橫,她怎麼也沒想到,這時候會是采青進來救自己。
「大娘,妳別暈呀!我看不見路,妳告訴我,我該怎麼走好嗎?」
她喘息、她劇烈咳嗽,紅紅的血液在采青胸前形成一幅幅刺目,然她毫無所覺,仍拚了命鼓吹大娘,她們可以活著走出這里。
「不行了,到處都是火,我們會一起被燒死在這里。」她放棄求生。
在听見采青聲音之前,過往的事一幕幕回到眼前,從她出嫁、生子,到丈夫將女子一個個帶進家門……
她花了一輩子時間鞏固自己的地位、排擠其他女人,她日日夜夜算計別人也算計自己,從不曾真正快樂,像她這樣的人生,到底是喜劇或是悲情?
她想,不會有人肯對她伸出援手的,丈夫怕她,她死了,反倒落得輕松;姨娘們更恨不得她早死,好順理成章繼承她的位置。
她親生的孩子們,娶的娶、嫁的嫁,各自獨立分家,照管不到她頭上,臨死了,才發現自己有多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