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想,他沒錯,叔叔回法國才是最好的打算,叔叔的根在那里,自然該和親人團聚,有人照顧他,她更放心不是?
深深努力勸說自己,認同奎爾所有安排,至于心酸,她無力照管。
病房里,瑞奇和兒子面對面坐,深深拿著兩杯飲料站在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
他們談得不好嗎?為什麼氣氛詭譎?父子相見應該是快樂場面啊!
「深深,妳進來。」瑞奇喚她。
她乖乖進屋,把飲料分置兩人面前。
「叔叔,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醫生說,你隨時可以辦出院。」深深一面說話,一面偷眼看奎爾。
「我不出院。」他和兒子賭氣。
「為什麼?你不是最討厭住院?我可沒有幫你準備衣物。」深深笑著安撫叔叔脾氣。
「我不回法國,我的身體不好,醫生交代要住院觀察。」這句話分明是對奎爾說的,但他眼楮只看深深。
「叔叔,去法國很棒呀!換個環境、換個心情,說不定身體很快就會痊愈。」深深勸說。
兩個小時前的溝通,奎爾清楚向她表達來意,她無權留下叔叔,無權用自己的孤苦,求奎爾放棄父親。
「妳知道,我絕不離開妳母親。」
案親對那個女人的固執堅持,讓奎爾對深深更增幾分厭惡。
「媽媽去世了。」
「她埋在這里,這里就是我的歸處。」他任性。
「媽媽的身體在這里,但她的靈魂是自由的,她會跟你回法國,陪著你,見你身體一天天痊愈。」
「我不是小孩子,妳不用哄我。」別過頭,他又賭氣。
還說不是小孩子,明明任性得像個小孩子。
生病後,叔叔變得反復無常,時而和藹親切,時而固執不通情理,時而暴躁易怒,他的反復情緒讓深深困擾,然再困擾,他都是她的唯一親人。
「叔叔,知不知道,我照顧你,照顧得好辛苦!你的病不快點好起來,連我都要跟著犯病了。」深深握住他的手,軟聲說。
「妳可以不照顧我,要是不搶救,早在我第一次吞藥的時候,妳就解月兌了。」他連深深也氣上,誰要她雞婆勸說。
「這是什麼講法!?你答應媽媽照顧我,你不健康起來,怎能做到對媽媽的承諾?」笑著抱住叔叔,忽略他的怒氣,深深很有經驗。
「對,我答應過妳媽照顧妳,所以,我不能離開台灣。」繞啊繞,他繞的全是自己固執的心意。
「你很不听話,都生病了,哪有能力照顧我?你在我身邊,帶給我的不是幫助,而是辛苦!你應該回法國,那里有你的親戚家人、有最好的醫生,等你痊愈,再回來看我,豈不更好?」她捺著性子說。
自始自終,奎爾沒加入他們的談話。
她為什麼要幫忙規勸父親?父親回家對她有什麼好處?奎爾冷眼盯住勸說中的深深,然後,作出兩個推測——
其一,她累了,想丟掉燙手山芋,不願繼續照顧父親;其二,她想鼓吹父親帶她到法國去,享受攀枝成鳳的快樂!
「不行,我答應妳媽的事,一定要做到。」瑞奇固執。
「叔叔,你最疼我了,那麼,再疼我一次好嗎?先回法國把病養好,等你痊愈,寫信給我,到時,你再決定回台灣,或者我到法國看你,好不?」
丙然,她想到法國,享受上流社會生活!她和她母親一樣,是個高手,懂得以退為進,獲得想要的一切。奎爾自我鼓吹,鄙視深深。
「沒得談,我不回去。」對深深說完,他轉頭對兒子。
「奎爾,能見你一面,我心滿意足,你是個好孩子,你母親把你教養得非常好,對她,我有深切感激,至于台灣,這里是我的家,有我的家人、我的根,法國離我,已經太遙遠。」
瑞奇的說法惹火了奎爾,憑什麼他有資格在兒子面前,一而再、再而三,闡述他對外遇的愛情?于婉芬和于深深是他的家人,那他和母親又算什麼?陌路客?或者敵人?
「不管怎樣,我要帶你回去。」
奎爾從不接受任何人的拒絕,就是離家十五年的父親也一樣。
話拋下,他頭不回地往外走。
他生氣了!?深深看著他的背影,說不上來的焦躁涌過。她不確定為什麼對他的脾氣發愁,不曉得為什麼害怕他轉身就走,總之,她焦憂。
「叔叔,他是你兒子呀!十幾年不見,你不該這樣拒絕他。」深深跺腳。
「我是個有自由意識的人,他不能勉強我做我不想做的事。」瑞奇堅持。
「他是為你好啊!如果你是我爸爸,我也會盡一切力量把你帶回身邊,找最好的醫療團隊來醫治你,就算你離棄我十五年,我都會。」
深深的話阻止了瑞奇的反駁,他怔怔地看著她,自問,是嗎?即便他離棄兒子十五年,兒子仍然關心他、在意他?可是當年……瑞奇無語。
「叔叔,你想想,假使回法國能稍稍彌補對妻子、兒子的缺憾,為什麼不做呢?媽媽常說,人生在世不要欠下太多的債,如果有能力償還,無論如何都要還清。
你愛媽媽,媽媽了解,她得了你一世情深,閉眼那刻,她心滿意足,但,你怎麼認為奎爾哥哥的母親在閉眼那刻,會得到同樣的心滿意足?就算無情無愛,她終是你的結發妻呀!你怎能負欠她那麼多?」深深誠摯道。
眼望深深,瑞奇心想,真是他的負欠?他不提當年、不揭開事實,任由兒子對他誤解,果真是明智作法?他開始懷疑自己。
須臾,瑞奇嘆氣。算了,說破對誰都無好處,況且,後來他的確愛上婉芬,的確把心留在異邦,那麼誰先誰後、誰對不起誰,還重要嗎?不重要了!
見叔叔不再生氣,深深丟給他一個安慰眼神,打開房門,往奎爾的方向追去。
幸而,他並沒有離開太遠,隔著一堵牆壁,他在病房外面徘徊。
深深向他走近,站到他背後時,停下。
「不要發火,叔叔生病後,變得很小孩子氣,有時情緒一來,什麼都說不通,等他情緒穩定時再談,就好了。」深深柔聲安慰他。
倏地回眸,他惡狠狠看她。
是的,他憤慨,憑什麼他們可以你一言我一句,在他面前彰示他和她母親的愛情!?他們不曉得他是誰嗎?不曉得他有一個母親,在法國殷殷期盼丈夫歸來嗎?
奎爾把對父親的憤怒轉嫁到深深身上。
「不管他情緒是不是穩定,我勢必帶他回法國。」他的口吻帶著濃厚的不友善。
「我知道、我知道,但辦手續、買機票,總要一點時間,這幾天,我們慢慢跟叔叔溝通,不要急著強迫他好嗎?」
對于叔叔的憂郁,深深謹慎小心,她天天都在害怕,害怕叔叔的下一個情緒波動,將制造出另一個悲劇。
他不回答深深的「好嗎」,只是冷漠看她。讓她難堪自慚,是他最樂意做的事情。
「抱歉,我說錯話了,我知道你並非強迫,只是替他著急,身為子女,對父親的病自然感同身受。這些年,我和叔叔朝夕相處,雖然他不是我的親爸爸,但我敬他一如你愛他。請相信我,我絕對會盡全力勸叔叔回法國,畢竟以眼前條件來講,他在那里可以得到較好的照顧。」
深深急切解釋自己的失言。
「妳錯了,我不是心急他,我是不樂意高貴的李伊家族,葬在這塊骯髒的土地。」
他把對台灣、對深深的厭恨,表露無遺。
「你在說氣話,對不?你太生氣叔叔拋棄婚姻、氣叔叔十五年來對你們不聞不問。不過……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