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誰都料不到,她一來,咱們可累了。」錦繡嘆氣。
「湘屏公主嫁進門我倒不擔心,我擔心的人是秦嬤嬤,听說她要跟著湘屏公主嫁進來。那個秦嬤嬤可恐怖了,她特注重禮儀,管人管得緊,連人家放個屁都要找對時辰、放對地。」小癟子抖抖身子,想到秦嬤嬤,全身雞皮疙瘩掉滿地。
「什麼不擔心!湘屏公主嫁進來,咱們惜織公主怎麼辦?」錦繡反對小癟子的話。
「沒怎麼辦啊!哪一代的皇帝不是後妃成群?反正公主是殿下最喜歡的一個就行了。」小癟子樂觀。
「話說得輕松,有沒有想過,將來太子妃是要當皇後的,別提身家條件,光是先嫁先贏這點,將來湘屏公主當上皇後的機會就比我們惜織公主高,更何況她又是皇太後和皇後身邊的大紅人。」嘟著嘴,她替自己的主子抱不平。
「這倒是句真話。公主……」
「天晚了,你們都下去去休息吧!」阻不他們的勸說,她需要獨處。
「這緊要關頭誰睡得著?不行不行,咱們得先想好對策。」錦繡堅持。
「別想什麼對策了,如果婚禮是真的,接下來的日子可有大家忙的。」
催促他們離開,惜織的冷靜即將消滅,熾熱的火焰在胸中點燃,不應該,妳真的不應該啊!
惜織將他們推至門邊,錦繡反身問︰
「公主,您真不擔心嗎?殿下這麼晚沒回來,說不定正在和皇上討論婚禮的事兒。」
「婚禮是好事兒,大家該替殿下快樂,不應擔心。」她的驕傲出頭,帶著淺笑,騙他們也騙自己她好開心。
「我就說惜織公主既懂事又識大體,妳偏不信。」小癟子落井下石。
「我氣死了、氣死了!沒見過公主那麼笨的女人!」錦繡賭氣,跑著離開。
「公主,小癟子告退。」說完,他急急向錦繡方向追去。
吁氣,惜織關起門,背靠在門扇上,演戲累,克制情緒更是累得過分,不在預期中的淚水雙雙垂下。
驀地發現濕氣,她慌張拭去。
「妳在做什麼呀?龍幀大婚很好啊!他本是適婚年齡,這種安排很合理呀!妳從不想成妃後的,忘記母親的悲哀嗎?後宮不是妳想留的地方。」
頭仰高高,她不教淚水偷渡,她對自己說話,相信只要說過一次又一次,她總能說服自己,這是最好的安排與結局。
「記住,妳是蕭惜織,不是尊貴公主,忘了嗎?妳和龍幀有仇無緣,妳和他不可能。妳可以不尋仇,卻不能或忘父母恨,這段日子妳的表現已經夠糟的了,怎能再去設想未來?這對枉死的母親不公平。」
推開窗戶,她對蒼穹低訴。
「是了是了,這才對,不在乎他娶誰、不在乎他心里是否有妳,妳該保持驕傲,直到他願意放走妳那天,帶著清清白白的身子走出皇宮。」
話一句再一句,她矛盾又茫然,理智和情感在胸中交錯。
她否認愛情存在,卻又惶恐愛情不在,她害怕未來,卻又擔心兩人之間沒有未來,將爆的情緒在她胸中翻騰,強忍的眼淚為驕傲保住最後一道防線。
咬住牙關,她要笑、該笑,等他有了高高在上的湘屏公主,說不定會發現,自己不過是個低等女人,舍了心、舍了錯誤感情,他的放手更容易。
對,這才是她該期待的結局,傷心不對、難過是錯誤,她要歡歡喜喜迎接他的婚禮。
就這樣,她想過好久,桌上燭淚一滴滴,滴過她的心,燒灼的是愛情,痛楚的是身不由己。
回想過去,驚覺不過短短半年,他們之間竟有分數不清的記憶。
他們騎馬、他們說笑、他們任風在發梢飛揚,元宵燈火、天邊繁星、屋檐上縱飛的雙雙儷影,這些記憶是甜非苦,無奈,她必須將它們解之為沉重,才有力氣逼自己別過頭。
風來,吹干眼底淚水,不冷的夜竟帶給她淒寒無限,冷透了心,寒透了意,愛情,從不是她該擁有的東西。
門板上兩聲輕敲,惜織逼出一絲微笑,走至門邊,開門,面對錦繡她有了心理準備。
然門外,不是錦繡,是龍幀。
「燈末滅,我想妳沒睡。」龍幀低語。
「我、我在默背醫書。」她說謊,不高明,因為醫書不在桌上。
「那麼認真,真想當神醫?」他沒認真她的謊言。
「濟世救人是好事。」
「妳不快樂?」直覺地,他的指尖拂上她額頭,企圖拂去上面的抑郁。
「沒有,只是……我只是累了。」避重就輕,她的心事,她自己處理。
「要我離開嗎?」他體貼問。
「你是不是想和我談談?」惜織問。
她發覺,他眉問有同樣的抑郁。
「妳想談嗎?」
「好啊。」點頭,若婚禮果真迫在眼前,往後,談的機會不多了吧!
龍幀攤開自己的披風,將她包在身邊,小小的她,居然是他的安定泉源,令人難置信是吧?
兩人走進梅園,大大小小的梅子結在枝頭,引人垂涎。
「梅子可以采收了。」仰頭,惜織說。
「妳要釀梅酒?」
「你說過不會讓我感覺寒冷,梅酒似乎不需要了,不過我還是想釀幾甕悔酒,做些蜜果子,在夜深人靜時候和你共嘗。」
隨口一個不經意皆是回憶,屬于他們的共同記憶太多,多到她無法和現實生活切離。
「就像此刻?」
「對。一壺暖酒,暖了腸胃,也暖心。說吧,什麼事困擾你?」
「我要大婚了,下個月初三。」開門見山,他知道不管迂回或直接,她都會受傷。
惜織以為自己做夠了心理準備,以為重新听到同樣話題不會心碎,對不起,她錯了,心仍痛得一塌糊涂。
驕傲抑不住狂奔淚水,低頭,淚滾下,斷線的珍珠落入春泥。
「那很好啊!你早該成親,對象是誰?」
抹去淚,她刻意帶笑,刻意裝出輕松愜意,殊不知每句話都是椎心,一下一下,刺得她鮮血淋灕。
她的快樂讓他不滿,悶悶地,他答︰「是湘屏公主,這幾個月來,我和父皇不斷商量這件事,她是皇後的人,丞相認為這個婚姻有助于拉攏皇後娘家的勢力,也讓我和龍狄有機會握手言和。」
「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湘屏公主是個怎樣的女人。」
「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性格婉順柔和、雍容大度,從小她所受的教育,就是要成為一個皇後,她幾乎能稱得上是最佳皇後典範。」
「那很好,恭喜你能娶進一個好妃子。」
她的恭喜背後插了把利刀,將她的心切割得支離破碎。鮮明疼痛侵蝕她每分感覺,被分割的不單單是她的心,還有她的知覺、意識、她的一切一切。
「妳是真心話?」松開她,他站到她對面相詢。
是假意非真心,但她必須將它當成真心來處理,重重地,她點了下頭。
「妳不介意名位,不在乎將來是不是能當上皇後?」他又問,慎重其事。
她笑了,微微的苦自舌間滲出。「皇後從來不是我的目標。」
「那好,妳把名分讓給她,我們之間照舊。」松口氣,她比他想象中更好溝通。
他的意思是︰心中最在乎的仍是她,不是那個湘屏公主,除了後位,他可以給她所有想要的一切。
她卻誤解他的意思,以為他們將維持眼前的相處模式,不談未來,不計劃婚姻,他們在一起,只為著單純的幸福。
這個說法帶給惜織些微快樂,「維持眼前」是她最愉快的選擇,至少無身無分,她不至于對不起母親,又可以暫且拋棄罪惡,以喜歡為名,縱容自己沉浸愛情,即便有朝夢醒,至少不是明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