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帶她回去是念書習字、學做小姐的,可不要她來使喚、當丫頭的。」
「話是這麼說,咱們家妞兒是我們夫妻的寶貝兒,離了她,怕是我們家老頭兒一天都過不下去,這金子,咱們無福消受。」
說著,婦人忙把金子交還給龍幀,他笑笑,把錢推回給婦人,拱手,回身帶惜織離開。
「妳看。」
「我想錯了,可你怎知小女娃兒是他們的親生女兒?」惜織問。
「女孩表演,她爹娘的眼神直盯著她看,出錯時他們比誰都緊張,他們也怕傷了孩子,那是親生父母的眼神,騙不了人。」
「這就是民間疾苦?」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方式,端看個人願不願意滿足。有人能得溫飽便覺人生美好,有人山珍海味仍覺得生活空虛,人的價值不單單看外在形式,有錢有閑卻痛苦度日的大有人在,胼手胝足,一汗一血,卻覺得生命值得期待的人也不在少數,就像剛剛那位婦人。」
「所以重要的不是身處何處,而是心在何處。」
「嗯,妳願意快樂,即使在地獄,妳也會看見蓮花朵朵;妳不願意快樂,即便身在天堂,能煩擾妳的事,還是數不勝數。」
「這些事,是誰教你?」惜織問。
「記得我的義父嗎?」
「帶走你的梁公公?」
「對,他對我的教育費盡心力,我同時有許多的師父,其中一位是有德高僧。」
對義父,他無怨,雖然他讓自己離開多親人多年,但這些年里義父沒虧待過他,一天都沒有。
「你相不相信命運?」惜織問。
他不語,彷佛命運是女人家相信的事情,他是大男人,說相信會遭人恥笑。
「我相信,當年我親生爹爹與胡太醫結下善緣,他將善果還施我和母親兩人。而你,是注定要當太子的人,不管繞了多麼大一圈,你終是回歸原位,做你該做的事,盡你該盡的本分。」惜織說。
本分?多難說的事,為母親報仇算不算本分?弒父算不算本分?本分是誰定出來該遵守的規則?
不,他不信命運,他只信自己的判斷能力,他判斷出什麼事情該被放下,什麼事情該執著不懈。
「餓不餓?」他問。
「不餓,有些渴。」她答。
「我們找間茶館歇歇。」
「茶館是賣茶的地方?」
「除了茶,還有不少東西,去看看。」
他們並肩前行,走沒幾步,迎面而來的人群擠散他們,失去他的體溫,觸不著他的手,她開始覺得恐慌。
他呢?不見了?是不是他們將斷線?是不是他們的緣分只到今天?在恐懼中,所有莫名其妙想法統統出現,她惶恐、她驚懼、她害怕到不能自已。
引頸張望,在茫茫人群中,她失去方向。
轉身,前後左右,她試圖在人海問尋人,可到處都是人,卻沒有她想找的那一個,他在哪里?
龍幀、龍幀,她心中不斷呼喚。
是呀是呀,沒有他,她怎麼辦?是呀是呀,她只能在有他的地方呼吸。是呀是呀,她承認她的心已經無法分割出一個獨立的自己,她和他,再沒辦法說分離,承認了、承認了,她向自己的心低頭,承認仇恨已在心間失衡。
不哭的她紅了眼眶,驕傲的瞳眸失卻自信。
手被一個力道握住,猛地回頭,看見他,繃緊的臉頰松手憂慮,她在世界中心尋到定位點。感激……
托住她的腰,輕松幾個縱躍,他們飛入暗巷,在無人的窄巷里,他將她收入懷中。
擁住她,緊一點、更緊一點、再緊一點點……他要將她嵌入身體里面,要兩人再也再也不離分。
是的,不過一下下,憂悒佔滿他腦海,生平第一次他嘗到驚懼。
在戰場上他沒怕過,入宮行刺皇帝他沒怕過,但在人來人往的街上,一雙被人群沖散的手,失去掌握,他沒來由地感到懼怕。
終于,擁住她︰心歸位,魂魄入體。
躲在他懷里,兩人相對無語,他不說話,牢牢的擁抱解除她的恐慌,不怕了,在他懷里,天大的事兒都不足為懼。
好久好久,她不動、他不移,他們成了夫妻石,在懸崖頂端日日月月、歲歲年年,不分。
「剛剛那是輕功?」終于,她在他懷中開口。
居然問這個?他以為她會有多高明的開頭。
「嗯。」點點頭,他的唇在她發間摩蹭。
「練這門武功要花很多力氣?」惜織又問。
稍梢抬眼,她的額踫上他的唇,濕濕的、暖暖的,感覺沒有猥褻,只有一點點的心動和喜悅。
「嗯。」既然兩相踫上,他索性在上面烙下一吻。
「很辛苦嗎?會痛嗎?」她又問。
他的吻不只貼在額間,順勢熨進她心田,除了溫暖,還增上些微甜美。
「嗯。」
低頭,額頭輕觸她的,圈上她的腰,兩個人的距離早近到不合禮法。不過沒關系,套句他的話,禮法是人創的,想改隨時可改。
「比小女娃兒練轉水缸還痛嗎?」
她一問再問,他听懂了,她心疼自己一如心疼小女娃兒,淡淡的笑意掠過,來不及捕抓,他的吻落下,不在她的發、她的額,在她柔軟的唇瓣中。
吻不深,一下下他便放開她,她的臉在花燈照耀中嫵媚動人。
「學的時候苦,學成後,一技之長在身,時時可用。妳還想不想飛?」他問。
「可以嗎?」
「有什麼不可以?」
抱住她,在無人看見的暗巷里,他光明正大。提氣縱越,他抱著她飛上人家的屋瓦,踩在屋頂上,燈火在腳下明滅。
一飛再飛,她不害怕,只想緊緊跟隨,忘仇忘憂、盡情享受。
春天來臨,雪在春陽間融化。
餅完了年,龍幀益加忙碌,但再忙,他總抽空和惜織用飯聊天。
他們很少提及過往的不愉快,相處的感覺越來越好,他們的足跡踏遍整座皇宮,共同回憶一日比一日增加,話題自然跟著多起來。
前些日子,皇上染風寒,是惜織一帖藥方,讓皇上迅速恢復健康,從此「小神醫」名號不經而走,大家都知道宮里有個女神醫。
這天是春耕日,在曜國,每年今日皇太子要出京到城外農家巡視,名為「訪春」,這是太上皇留下來的規定,目的是讓準備接下皇位的太子,有機會接近百姓、傾听民意。
這天,除了當地農民,許多外來百姓也會擠在城郊看熱鬧。
前幾年,訪春的工作由龍狄來做,今年換了皇太子,自然由龍幀出巡。
一早,龍幀在小癟子、小學子的服侍下換好朝服,出房門,看見惜織領著錦繡朝自己方向走來。
他大步邁前,走到她身邊。
「為什麼不多睡一下?」
「我睡得夠多了。」她轉身,從錦繡手上拿來披風。「這是皇帝賞賜的天府綢緞,雖過了立春,天還是稍涼,你要出門,披著吧。」
「又給我做新衣服?為什麼不留著替自己做?」
「沒辦法,我欠你太多,不還著些我難安枕。」她實說。
「妳一定和我算那麼清楚?」
「清清楚楚總比不明不白來得好。」
踮起腳,她將披風替他圍上,退後一步,她欣賞他。真好看,不管穿什麼,他都是英姿煥發。
她要清清楚楚,他偏不,他要她欠自己很多很多、更多更多,多到她再要追究起過往仇恨時,會感覺自己太過分。
「妳要不要同我去訪春?」龍幀問。
「那只有皇太子能去的呀!」
「誰說,小學子去、小癟子去,我還要帶一大票侍衛去,他們都沒有皇太子頭餃。」他強詞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