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自作主張開口。
「給我電話。」
「什麼電話。」
「老板娘的電話呀,你放不下自尊,沒關系,我幫你找人,我保證你陪過老板娘,心情會不錯。」
「妳連我的心理生理需求都要照顧,會不會太辛苦?」
「這是好員工應該做的事。何況你一定很希望我替你解決窘迫,才會出來找我吧!」亮君估計,若非事關緊急,他哪里舍得離開他的寶貝計算機。
他要她解決什麼窘迫了?
「不需要。」他回答得斬釘截鐵。
「不要我幫忙,干嘛特別跑出來找我?」她悶聲說話。
是啊,干嘛特別跑出來找她?純粹為了知道她喃喃自語地在說些什麼廢話?
無聊!
「說嘛,為什麼找我?」亮君抓住他不放。
「我肚子餓了。」
隨便塞出借口,甩掉她的手,捧起身為老板高高在上的尊嚴,他進屋。
肚子餓?亮君看手表,下午三點鐘,肚子餓?會不會餓得太早一點?算了,老板就是老板,認命,抱起花,亮君離開大樹下。
老板吃錯藥,亮君肯定。
他十點陪她吃早餐、十二點午餐、三點晚餐,然後一個人躲進工作室,不準她進去,直到半夜十二點,你說,是不是有鬼?
她不敢確定這個鬼和老板娘有沒有關系,但……人家說,戀愛中女人情緒反復,依照這個理論推論下來,戀愛中男人情緒反復也算正常吧?
靠在工作室門邊,耳朵貼在門扇上面,亮君仔細聆听,里面悄然無聲。
手上的花生湯圓半涼,她站在這里超過三十分。
敲門,等半天,她的甜點有不被重視的悲傷。
門開,靳衣矗立在眼前。
不夸張,的確是「矗立」,他像大號的漢摩拉比法典,每次用這種氣勢往她面前一站,她就知道又要頒布新法令。
「我說過,不準來打擾我。」
事實上,她已經「打擾」了他一整天。
早上自她身邊起床開始,他整個人就亂掉,他沒直接進工作室,卻跑到廚房替她弄早餐、當保母叫她起床、听她說無聊的「飛夢」。
好吧,人總算進工作室,眼光卻老掃向監視屏幕,看她做菜、看她喃喃自語,看她一個人說話唱歌,弄得自己很開心。
無聊的是,他居然加入她,跑進花園,被她一個問題問得落荒而逃。
最可惡的是,吃下她三點鐘準備的晚餐後,他居然打電話到墾丁訂房間、訂機票,原因是--他想替她圓起想飛的夢。
你說,他是不是瘋了?
為矯正自己的瘋病,他幾次拿起話筒想取消訂房,卻總在手指接觸到電話鍵盤時作罷。
這一切一切,全是那個叫尹亮君的笨女人害的。她是禍水,但……她居然捧著他最愛的花生湯圓,站在他面前。
她應該怕他的,一方面,付錢的叫大爺,另一方面,憑他的氣勢想壓人,簡直輕而易舉。
可是在相處的日子中間,她一天不怕他一點點,東一點、西一點,加在一起變成蠻大一點,于是,她大起膽子,悄聲問靳衣︰「打擾你會怎樣?割鼻子?腰斬還是棄市?」
哦哦,踩到老虎尾巴,他臉色倏地發青,打人的熾烈,拳頭在腿邊松松緊緊。
她不曉得自己困擾他一整天嗎?他花數小時想把心思兜攏,兜到金錢游戲上頭,好逼自己多賺錢,卻教她的出現徹底破壞,她居然還膽敢用這種無賴口吻,問他--會割鼻子、腰斬還是棄市?
說!換了你,火不火?
「我會把妳裝到麻布袋里,先用亂棒打死,填進石頭五十公斤,再扔進基隆河。」
看來,她非常不受歡迎。
收下痞子口吻,她笑笑說︰「別生氣啦,我知道失戀很不舒服,可是發脾氣也無濟于事呀!來,先喝點甜食穩定情緒,然後把事情說出來,我來同你分享,雖然我的社會經歷不足,但我畢竟是女生,多少能提供你一些幫助。」
他失戀?有病啊,他只會讓女人失戀好不好,真不曉得她滿腦袋在想什麼。
「我沒有失戀。」
她手中的花生湯圓暫緩他打人沖動,再次,他感覺甜蜜。
這是母親經常替他準備的甜食,尤其在冬至時,母親總哄著他說︰「吃湯圓長一歲,我的阿靳快要長成青春少年家。」可惜,她無緣陪他走過青澀,在被迫成長的日子里,他有無數話想對母親說。
「好吧,你說沒失戀就沒失戀,男人,打死要面子的動物。」她嘟嚷。
什麼話?!沒禮貌。
靳衣瞪她一眼,接過湯圓,站著吃,不到五分鐘全吃光,漢摩拉比法典長得比凡人高是有道理的。
「還有嗎?」
「還有,你要嗎?我下去拿。」
他沒回話,進房,先結束手邊工作,然後領身走在她前面進廚房。
兩人進廚房,他拿起鍋子,直接舀湯圓入口。
「喂,那里面有我的份,你不要一個人吃光光啦!」
沒理人,花生湯圓一個接一個,十粒裝的湯圓全填進他的肚子。
為應和他的自私霸道,亮君的肚子咕嚕咕嚕響過一陣又一陣。
等她搶過鍋子時,里面只剩兩口殘湯。
「你很差勁,吃東西不會留一些給人哦!我和你一樣三點吃晚餐,一樣會餓好不好!」她踮起腳尖,向他抗議。
他的回答更叫人氣悶了。「下次煮湯圓要記得放紅豆。」
什麼跟什麼啊?她說東他轉西,算了算了,失戀男人值得同情,她把碗連同鍋子放進水槽中清洗,叨叨念不停。
「我餓扁了,明天沒力氣起床做早餐,倒霉的還不是你,有什麼好樂的。」
亮君將他偶一為之的做早餐舉動當成常態,好像她起不來,他就得負責兩人的早餐。
「肚子餓,作夢時才飛得起來。」一聲揶揄,他取笑她。
手扠腰,亮君牌茶壺新上市。「我每次都飛得很順利。」
她在他面前挺胸,卻挺不出幾分氣勢。
「吃過湯圓,今晚妳會墜機,我是為妳好。」難得幽默,他呵呵笑起來。
他等著亮君抗議,可是……她非但沒有,還用中大獎的訝然表情望著他。
「妳中風了?」愛說話女人不說話,原因只有一個--中風導致顏面神經麻痹。
「老板,你笑了耶,是真心笑,不是冷笑哦,你笑起來好帥,一點都不像壞人……」話開了頭,她滔滔不絕。
「閉嘴。」她亂講話,從十三歲起,微笑機能就自他身體中消失。
撇開頭,他想離開廚房,但亮君不接受冷落,硬在他邊當跟屁蟲。
「你應該多笑的,一天三大笑會延年益壽,男人不用擔心長魚尾紋,那是智慧的象征……」
「閉嘴!」他回身喊,帶屎的表情全盤否認他曾經笑過。
亮君說得正興起,哪听得進他的恐嚇?
「我保證你常笑,人際關系會好到不行,到時,別說昨天的粉紅老板娘會回心轉意,就是前天的臭臉老板娘、大前天的闊氣老板娘,都會巴著你不放……」
「我叫妳閉嘴!」
這回他加上動作,雙手高舉,抱起她的腰,將她拎到半空中。
亮君果然閉嘴,她的手扶在他肩上,兩人之間有半分鐘靜默。
靳衣以為自己成功嚇阻她,但她接下來的話,害他差點爆血管。
她說︰「如果,你還有多余的一點點力氣的話,可不可以抱我轉圈圈?」
厚!嘔吧,更嘔的是--他照做了。
拎著她的腰高舉,他原地轉圈圈,一圈一圈,越轉越快,她的銀鈴笑聲一串串,打進他的心田,拉起他的嘴角,不自覺地,大大的、發自真心的笑容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