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她居然把盼了二十幾年的機會推出窗外,居然親手把夢想戳破,她一定是白痴,她一定是低能,沒錯,她是,否則她不會容許自己做那麼荒謬的事。
他越不說話,她越焦急,低頭,她學起他吃冰,一口一口,吃得比他更快更急。
終于,他抬頭,把合約推到她面前,說話。
「快簽,不簽的話,我就扁妳。」
熟悉的台詞出現,博承和育箴相視而笑,很自然地,她簽下合約,誰教她對「扁妳」這個詞缺乏免疫力。
久久,他們各自與碗里的冰奮戰,然後,一句淡淡的話傳進她耳里--
「總有一天,我會告訴妳,我和蓉蓉的故事。」
不過是輕描淡述的一句話,卻讓她的心像被潑進一壺蜜漿,說不上來的甜滋味在心中芬芳,那大概是……是今年的芒果長得特別好,蜜了口、漬了心……
第四章
她結婚了!恐怖吧?不過請七天假期,她就替自己找到好男人嫁出去。
接下來的半個月,她厚著臉皮再向公司遞假條,老板的反應是瞪她一眼,然後放她去享受蜜月。
享受蜜月?算了吧,她忙得天昏地暗,買家具、搬新家、安頓四位爸爸媽媽、帶他們認識新環境……忙得好像真有結婚這回事。
不過,育箴忙,博承更忙,除開婚事、家事,他還有新公司要忙,所以直到她銷假回事務所上班為止,育箴同他見面的次數寥寥可數,其它時間里,是他一天一封E-mail,通知她該做什麼事情。
與其說她是他的妻子,不如說她是他的秘書更為貼切。
博承的設想周到,房子是三層樓的,每層樓一百坪左右,都有客廳、書房、餐廳、廚房,和三四間臥房,且各有獨立的樓梯通向戶外。
一樓是博承的父母、管家、復健師和司機同住。
育箴的爸爸辦理提早退休,他和妻子、兒子住二樓,房間太多,小弟一個人不客氣地佔掉三間房,一個睡覺、一個讀書,另外一間闢作工作室。好笑吧!他連工作都沒有,居然先有了自己的工作室。
三樓是育箴和博承的天地,從搬進去那天起,她最喜歡的家具是牆上那幅巨型婚紗照,照片里,他擁住她,她笑得開心。
她想自己是怪物,明明知道一切全是作假,還演得那麼幸福,也許潛意識里,她在期待著假戲真做。
下班,育箴回到家里,不意外地,博承沒回家,他忙的程度不是正常人能想象的。
「很公平,他賺的錢比人家多,付出的心力當然要等比級數增加。」她自號口自語。
放下包包,育箴匆匆忙忙搭電梯到一樓、二樓,向兩家的爸爸媽媽打過招呼,聊聊家常,吃過飯後再回到自己家中。
又是空屋!她對自己阿Q一笑,獨居的日子長了,她從未感覺過孤獨,反而是結了婚,竟在自己家里感覺寂寞。
「一定是房子太大的關系。」她打開CD,讓房子里增加一點聲音,驅趕空虛。
「懂了吧!當有錢人,住豪宅也是不容易的事。」
回房間,卸下妝,把頭發往上扎,抱住衣服朝浴室走,她不停對自己說話--
「蘇媽媽說,住在這里不錯,空氣好,也不覺得吵鬧,晚上睡覺很舒服,偏頭痛的毛病好多了。蘇爸爸說,很快的他就用不著復健師了,每天光在花園里來回走一圈,運動量就足夠。」
打開蓮蓬頭,刷地,水沖上她的肩膀,在泡泡間,她還是喃喃自語--
「爸爸媽媽愛上外面的花園,計劃在上面種花種菜,推廣生機飲食,不曉得蘇媽媽蘇爸爸能不能接受他們的推廣。小弟提議好幾次,想帶同學回家開Party,讓大家了解,有個富豪姊夫是件多麼幸福的事。」
幸福……幸福嗎?
他落實合約上面所有條款,他不干擾她,她不妨礙他,他們各過各的生活,他們只是室友,偏偏她想對這個假婚姻要求更多。是她錯嗎?
「清醒清醒,在這里,妳的獲利比付出多,有什麼好抱怨?想想妳父母小弟,憑妳的能力,給不了他們這樣的生活環境。」
微笑,她逼自己快樂、逼自己不理會寂寞。
出浴室,換上寬松的居家服,她走進廚房燒開水,為他熬上一鍋冬瓜麥茶。她發現,即使他們沒見上面,他依舊在上班前,帶走她為他準備的冰茶水。
「顏育箴,別把注意力擺在博承身上,想想自己的工作。妳該怎麼幫吳小姐爭取孩子的監護權?首先,從兩人的工作比較起,吳小姐從事幼教工作,教育是她的專業領域,她最了解這年齡孩子的需求,而吳小姐前夫的工作是掛名經理,經常在外面跑,就是晚上也不例外,也許在經濟上,他的收入比吳小姐多,但養大一個孩子,錢並不是唯一必備條件……」
突然,開門關門聲響起,那是……
背著音源,悄悄地,她笑得開心,低頭,關上爐火。
轉身,她漾開燦爛笑靨。
他回來了,婚後第一次踫面,她要不要對他說「哈,好久不見」?
走出客廳,走到他身邊,迎著他的臉,她討好巴結--
「你回來了。」
「嗯。」
他沒看她,今天他的心情惡劣,Dink打電話來,說蓉蓉的病情更嚴重了,藥物控制不了轉移的癌細胞。
「要不要吃飯?我可以……」她的關懷未開始,即被阻止。
他倏地回頭,不耐的濃眉皺起,她認得,那是矮黑人表情。
「妳不用擔心我有沒有吃飯,記住,我們只是室友關系。」
笑容悄悄退位,下一秒鐘,她以為自己又要說對不起,和小時候一樣,但是,他沒給她機會,砰的一聲,房門關起,他把自己鎖入房內。
迅速轉身,育箴小跑步回房間,食指放進嘴里啃啃啃,啃掉一層指甲屑。
沖到鏡子前面,她看住鏡中眼眶翻紅的自己,呼吸、呼吸再呼吸。
「無所謂的,本來就是妳不對,是妳忘記你們之間的關系叫室友,忘記你們的同居成立,是因為一張契約,是妳笨了,不是他的錯。」
拿起面紙擤掉鼻涕,她鼓勵自己,沒事,待會兒將雨過天青。
拿起公文包,她找出里面的數據,跳跳躍躍的是文字,鼓鼓噪噪的是心情,她沒辦法定心。
人越老臉皮越薄,要是在以前,她肯定貼上前去,一百句對不起,一千句對不起,總要說到他臉上的烏雲散盡,說到他的矮黑人表情恢復王子俊容。
走到化妝台,拿出她的合約書,一條一條、一款一款,她念出里面的內容,提醒自己別忘記,他們之間沒有她想象中親密。
念過一次又一次,她念出平靜心情。
輕輕吁氣,她安慰自己,沒關系,說不定時光轉移,他們會漸入佳境;說不定他是短暫心情惡化癥,過了明天,他們將相處融洽,一如月前,在台南故鄉的下午,在榕樹下、冰店里愉快聊天。
客廳電話鈴響,育箴走出去接,電話那頭是個女人。
「喂,妳好,請問找誰?」
「我是周蓉蓉,請問蘇博承先生在嗎?」
周蓉蓉?!冷不防的三個字揪起她的心,她被逮個正著。
緊咬下唇,她以為他和周蓉蓉已經成為「故事」,看來身為律師,她的推理能力有待加強。
「請稍等。」
哀撫沉痛胸口,壓抑,育箴走到博承門前,敲叩兩下。
「你的電話。」
她連喊他的名字都不敢,深怕話筒傳進她的聲音,害對方誤會他們之間,打亂他和周蓉蓉的關系。夠懦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