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幼……有人……」
周亦漢又喊她,他是個熱心聒噪的男人,沒有心機、不失善良,但有時候,幼幼很難適應他,尤其在她專心回想過去的時候。
決定不理他,她繼續手邊工作。
偌大身影自幼幼身後悄悄走近,她沒發覺,一面整理茶葉蛋,一面想著生活片段--
小題興匆匆跑來,拿一袋食物,對她說︰「我三哥真是金腦袋,難怪爸媽老說將來公司要由他接管,妳看,他要成立販賣部,把旅客的錢統統留下來。」
後來,果真如小題說的,販賣部賺大錢,一年掙進近七千萬的盈利,他建議冠耘先生,將這筆利潤提撥十分之三做為員工福利。
那是一筆嚇死人的福利,為了它,牧場里的人員個個卯足勁工作,打死不離開飛雲牧場,于是飛雲生產出全台灣最優秀的乳類、肉類制品,飛雲成為全台灣最著名的觀光區。這套經營理念,讓冠耘先生成為世界各國竟邀的對象。
他也會把小題口中的家族企業,給經營出不凡成績吧?
肯定沒問題,琇玟姊能嫁給這種男人,她衷心恭喜祝福,至于自己……沒關系,她有三年記憶,她不貪心。
回身,幼幼被巨人擋住去路,抬頭,她說不出話。
是季陽!一個她日日想念的男人。
他來做什麼?她償還的仍然不夠?她始終沒對欺騙作出交代?她……說不定只是偶遇……
「我……對不起……」
好象再找不出其它的話可說,除了一句句說不完的對不起之外。
季陽審視幼幼。她瘦了,她的手壓在胃間,是胃痛?幾個月不在她身邊,她又拿酸到不行的桔子當主食?濃眉高皺,他不滿。
他不滿的事情很多,從蘇媽媽口中知道她說謊的原因開始,他就不滿幼幼情願他誤解,也不願意告訴他自己的委屈;他不滿,她寧願對一本不會回她話的日記本寫滿她愛他,也不願意親口對他承認愛情;他不滿她那個蠢到不行的罪惡感,時時督促她違心。
是的,他看到幼幼的日記,偷窺不道德,但若太道德,他便無法明白幼幼既矛盾又痛苦的情結,也無法解開自己的心結。
于是,他懂了,她愛他一如他愛她,三年當中,累積的不僅僅是習慣,還有分割不開的情懷。
看著他的表情,幼幼心驚。他在生氣?為什麼?為了偶遇一個自私的騙子?
她承認,是她做錯,她躲得不夠遠,下次她該選擇的工作地點是馬祖、金門,而不是台南。
「對不起,我不知道……」
「妳欠我一個理由。」他抬起她的下巴,逼她正視自己。
她的離開,比他所想象的更難過痛苦,這些日子,他沒辦法專心工作、沒辦法專心照顧琇玟,更甚至,他連睡覺都沒辦法專心。
她的影子總在他面前繞來繞去。
她笑問他︰「是不是生命有無限可能?」
她哭著縮進他懷里,問他︰「為什麼我要有這對父母親?」
那次,她的母親因牽涉販賣人口被拘提。
還有她抱著「幼幼葫蘆」睡覺的甜蜜、她窩在他懷里幻想未來的溫馨……
一件件不怎麼起眼的過去,卻不斷回到他眼前提醒,提醒他愛她,不單單是曾經過去,他還要未來與延續。
「我……什麼理由?」
「說謊話的理由。」理由他知道了,他要的是她親口說出。
「理由重要嗎?重要的是結局,是你和琇玟姊快樂在一起。」
搖頭,她不說理由,態度和之前一樣。
她估錯了,沒有她,他便快樂不起來。
他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她?她躲進水缸那刻起?他以她的名字,為手中瘦拎拎的葫蘆起名時?還是提著兩瓶汽水,和她說說笑笑踩著月光回家時?
當時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覺得與她抬杠比和琇玟談情有趣,只是直覺她是個特殊小女生,他用小姨子拉近兩人距離,用一個模糊的姊夫身分做盡他想對她的寵溺。
「伯母說妳每個月都會匯款到她的戶頭。」
他就是追查這些款項,追到台南市,再由她每隔一段時間用7-Eleven宅急便寄去的禮物,猜測出幼幼在超商工作。
然後一組專人到台南市每個超商訪查,終于,他查到幼幼的下落、生活和工作情況。
在蘇媽媽的儲金簿中,他看見幼幼一筆筆匯進去的薪水,從她進入牧場堡作時就開始,然後,他理解,為什麼有了薪水,她還是窮到連一條牛仔褲都買不起。
「我應該做的。」
「為什麼是妳該做的?」
「當年要不是琇玟姊收容我,我會流落街頭。」
「妳的舉動全是報恩,包括逼我對琇玟忠貞?」
「我逼你?這不是你喜歡想要的嗎?不是你把我留在身邊最重要的原因?」幼幼反問,她模糊了。
不是,他留她,是因為他想要她留,不為任何人、任何事。
「妳很笨。」季陽批評。
心機深?他高估她了,她只是一個笨到不行的女人,他從蘇媽媽口中知道所有事實證明,她是個不聰明的大笨蛋,想說謊圓謊卻越圓越糟糕。
「我沒聰明過。」幼幼承認,否則她不會弄到喜歡的人全恨上自己。
「妳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對我說謊了嗎?別忘記,妳不聰明,想騙人,我一眼就能瞧出端倪。」他執意要從她口中听到答案。
「沒有原因。」搖搖頭,她不說謊也不實招。
她仍然堅持?笨蛋!
「妳以為自己是長了翅膀的天使?」季陽問。
她認定只要堅持自己惡劣,就能彰顯琇玟的無辜可憐,讓他全心全意待她?笨透了!
「我不是天使,我是專給人帶來厄運的惡魔,若是沒有我,我父親不會錯認琇玟姊是我,她不會被侵害、不會生病,更不會發生一連串事情。
要是沒有這段,說不定你們已是老夫老妻、兒女成群。不過,老天開眼,你和琇玟姊有了結果,幸福可以預期,我祝福你們。」
嘆口氣,他拉起她的手。「琇玟去世了。」
季陽本想告訴她,他愛她,放手過去,讓他們開啟未來。
可眼前時機不對,他的胸膛將承接起她的淚水,季陽相信,琇玟的死對幼幼的影響,不會只是短短三、五天,她要的是耐心與時間,沒關系,他會一直相陪。
他的話敲上她的腦神經。怎麼會?那不在她的想象中,最苦最難的那關,他們度過了不是嗎?
「不可能啊!就是手術失敗也不會致命啊!」幼幼低喊。
「手術失敗,她沒辦法開口說話,然後……她自殺,而且成功了,在妳離開的半個月之後。」
「不應該是這樣子,我們都盡力了。」
幼幼頻頻搖頭,瞬地,希望又成失望。
「沒錯,我們盡力了,但事情不是盡力,就會按照妳的安排下去進行,妳不能否定,世界不在我們的掌握當中。
所以妳父親的錯不該由妳負責、妳母親的罪惡不該由妳承擔,妳是妳,他們是他們,妳的人生是用來開創無限可能,不是用來替他們收拾荒誕。」
「可是……我很努力,一分耕耘該得到一分收獲的呀!」
搖頭,淚流。她是一個壞農夫嗎?老是弄錯時序,錯失一季豐收?
握住她的肩頭,季陽將她收入懷中,熟悉的感覺回籠,絲絲甜味滲進心頭。
「琇玟死前,有段時間是清醒的,她要我來告訴妳,她不讓我知道她生病的決定是錯誤的,她很高興我陪她走完這段,還要我轉告妳,要幸福。」
拿出琇玟寫的紙條,他把它遞到幼幼手上。
看著它,幼幼淚眼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