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的尸體被海浪卷上岸,從此,陰影存在。蘇媽媽擔心遺傳,害怕琇玟姊走上蘇爸爸的路,再次面對死亡,那三天是我們最難過的三天,反復煎熬,最後,我們決定送琇玟姊進療養院。」
季陽不說話,他咀嚼幼幼口中的曾經。
他笨笨的被箝制,笨笨的附和她的要求,這些年,他不曾利用自己的好人緣為自己制造機會,一個風流男子,因她口口聲聲的琇玟姊,放棄隨處可拾的情緣,不願意自己的痴情形象在她面前破壞。
沒想到,哈!一切只是謊言,虧他自以為把她「照顧」得很好。
「琇玟姊的情況好好壞壞,不管好或壞,她時時惦記著你,想著你們的曾經與過去,她愛你,不管是健康或生病。」
既然知道琇玟惦記著他,她仍對他隱瞞事實,這代表什麼?代表她想取而代之?哼!他竟然听信她的言語,拿她當親人照顧。人人都贊他聰明,沒想到……他是自信過了頭。
話題結束,他還是不理她,幼幼喟然。
「對不起,三年中,我有強烈罪惡感,幾次想對你說實話,卻總在最後一秒鐘選擇沉默,我想過,當你知道事實真相,肯定會勃然大怒,可是……」
可是她寧可賭一賭,爭取機會留在他身邊,享盡他對她的愛憐?女人!再一次,他對女人看透。
「你生氣是對的,換了我,我也受不住,只是眼前,為了琇玟姊,請你暫且拋下憤懣,專心待她。」
暫且拋下憤懣?她拿他當什麼?轉贈物品?在她想要的時候,刻意隔開他和琇玟;在她自覺罪孽深重的時候,又急急把他往琇玟面前送?他有那麼好擺布嗎?她要他怎麼做,他就全數配合?
餅去東一句琇玟姊、西一句琇玟姊,她套他,套得理所當然,現在老招新用?他不願再笨。
「這些年,她被疾病折磨,日子過得辛苦,幾次,她熬不過,鬧著自殺,幸而蘇媽媽及時阻止。」
琇玟幾次自殺未遂,她連提都沒向他提過?
重點出在「未遂」吧,所以她裝作不關己事,要琇玟自殺成功了,才逼得她不得不向他吐實?
冷笑,她比他想象的更具心機,這種女人太恐怖,他居然當她單純可憐,居然發誓要將她這輩子不足的幸福給彌補完全,笑話!
「這次,我們以為她幾乎要痊愈,我和蘇媽媽甚至討論要裝潢舊房子,迎接琇玟姊回來,到時你們又可以在一起,我們恢復過去的日子,一起快快樂樂吃晚飯、喝汽水,餐桌邊笑聲連連。
吃過飯,我念書,蘇媽媽到隔壁鄰居家聊天,你和琇玟姊到海邊散步,晚上你送琇玟姊回來,她迫不及待把我拉進房里,一點一滴轉述你的話語、她的崇拜,然後我陪著她架構未來……」
那段日子離他們真遙遠……回來吧!她願意從頭來過,若能預知結局,她願意受傷的人是自己。
好個「架構未來」,真實是--她推開琇玟,忙著替自己架構未來,忙著把琇玟趕出他的未來。
幼幼的話令人動容,但季陽不信她。她有那麼好心?要真希望他和琇玟在一起,就不會哄騙他三年,讓琇玟在他心中模糊!
不會了,他不再對她心軟,一個處處謊言的女人,他怎還心存期待?
踩下油門,季陽伸手將音樂加大音量。
他不想听她說話?望住他的眉眼,幼幼淒然。她想過分離,真的,她設想過無數場景,卻沒想過是在他不諒解的情況下。
他恨她,肯定!為了琇玟的傷、為了她的多年欺騙,他的恨有理。
這段日子,她尋上千干萬萬個理由,告訴自己無數次,錯是她父親,不在她,可……她終究無法原諒自己的錯誤。在她受盡寵愛的同時,罪惡感日日爬入夢中,指責她的非分……
既然連她都說服不了自己無罪,她怎能乞得季陽的寬恕?
不說了,閉上眼楮,她祈禱上蒼,把幸福還給琇玟姊,至于她,她願意用生命中所有的幸運,向上帝交換季陽和琇玟姊的快樂。
幼幼和季陽到的時候,手術還在進行。
蘇媽媽一看到幼幼,立刻跑過來抱住她。她崩潰了,恐懼成真,女兒終究走上丈夫的路。
「幼幼,我怎麼辦?」
「別怕,沒事的,她會好起來。」話在口,她的心卻不確定。
「我怎麼生出一個這麼自私的女兒?她只替自己著想,從來沒想過我。」蘇媽媽心力交瘁。
「別和琇玟姊計較,她在生病,病得胡涂、病得身不由己。」從來,她都是琇玟的親衛隊員。
「她的病折磨的不只是她自己,還有妳我啊!她怎就是弄不清楚?」她吶喊!她比誰都努力、比誰都認真過生活,為什麼她的命運比任何人差勁?!
「蘇媽媽……」幼幼無語。
「我氣自己把她教得嬌弱、不堪一擊,我應該告訴她,人生到處是風雨。」這會兒,她又恨起自己。
蒼白的頭發、枯槁的面容,幾年不見,她比季陽印象中老十幾歲,是什麼造就她的衰老?沉重生活?琇玟不樂觀的病情?
季陽更氣幼幼了,若她肯把情況說明,由他出手相助,或許情況不會走到今天這地步,都是她的自私,推演出這場結局,真要認真論較,她犯下的罪行不比她父親輕。
一層一層,他將原罪歸到她身上,他用恨來抹煞對幼幼的愛,否認他們之間存在的「習慣」,是愛情的種類。
「伯母。」
季陽走來,蘇媽媽看見他,嚇一大跳,轉眼望向幼幼,無聲詢問。
「如果這是最後一面……他們有權見面的,對不對?」幼幼輕語。
「最後一面?」
這四個字,引發蘇媽媽的哀慟,也將季陽對幼幼的恨增溫到沸點。
造出今天這個局面,她居功厥偉,不是嗎?不公平地,季陽把錯誤全推往幼幼身上。
「今天不會是最後一面,我有本事把妳臉上的疤除掉,就有本事把琇玟的命救回來。」
季陽濃濃的諷刺幼幼很清楚,低眉,她不語,承受。
手術室前,她來來回回,阿彌陀佛念過千百次;心雖被季陽的話刺出干瘡百孔,卻顧不得疼痛,她忙著要求上蒼垂顧她的琇玟姊。
扶蘇媽媽坐在椅子上等待,望著幼幼的身影在眼前徘徊,她的焦惶不安,讓季陽想起去年冬天。
幼幼的焦慮和當時一樣,同樣的手術室外,同樣的來回徘徊,不同的是躺在手術室里的人。
那次,是她的父親出事情,他喝醉酒躺在道路中間,夜深,過往的車子沒看見,他被車輾了過去,送到醫院時已陷入昏迷。
她在手術室前走得很快,一面走,一面倔傲地對季陽說︰「我根本不在乎他是死是活。」
「我知道。」他伸手攬住她,把她嵌進懷中。
「我恨他!恨死他!」她對季陽哭喊。
當女兒的怎能對親生父親充滿恨意?偏偏她就是,他恨他老在她的生命即將平順時出來攪局。
「他活著對社會無益,他是害蟲,只會腐蝕人心。」幼幼一口口數落他的罪狀,可恨的是,那些罪行把他和她鎖在一起,她拚了命都卸不去責任。
「我懂。」他心憐她所有苦。
「他死了比活著好。」
「嗯。」
「他是垃圾、他是敗類,他根本不應該來世間一回。」
「我知道。」
「可是……為什麼他是我的父親?」話落、淚下,「為什麼他出事和我有關系?為什麼我們要掛上血緣?為什麼他要生下我,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