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韻對薰風,有恨和情撫。腸斷斷弦頻,淚滴黃金縷。
紫兒
把信箴貼在胸口,感受著紫兒的淚、紫兒的情,這是她第一次喊他勖棠,而非少爺,紫兒藉了詞告訴他,她的愛意比春水滿、她的深情比酒杯深,告訴他,她的離去和楚王與神女一樣哀慟啊!紫兒早知了歡聚難在,寄語落花、梁上飛雁,傾訴她的淒苦情愁……
他懂啊!他懂她琴弦頻斷的悲,心憐她淚濕黃金縷的愁,只不過,他尋不著她,安慰不了她多情多愛的心……
「勖叔叔,勖叔叔……我們去慈雲寺拜拜,請菩薩保佑叔叔找到嬸嬸。」一個五歲的小女娃兒,奔過來拉住他的手說話。
小女娃叫做糖兒,因為她長得甜甜蜜蜜,惹人憐愛,爹娘便幫她取了這個名字。
「爹爹呢?」他模模她的頭發。
「娘挺個大肚子,走路好慢,爹爹只好在後面陪她,糖兒等不及了,就先跑過來。」她指指身後,勖棠抱起她,看著一對夫婦從梅林里相依著走過來。
那是學愷和嫣兒,自朱府舉家遷往京城後,嫣兒思念親人,終日抑郁不歡,愛妻成痴的學愷,受不了妻子成山成塔的補藥吞進肚子里,仍然越吞越瘦,只好帶著妻子千里迢迢到京城探親,沒想到這一住,就住了五年,住邊了,沒再想過回鄉,學愷在城里連開了十幾家回春堂,「莫神醫」在京城打出響亮的名號。
「勖哥哥,我們去慈雲寺吧!听說那里的神佛很靈的,他一定可以幫我們找到紫兒。」看到勖棠,她扔下丈夫,走到他身旁搖著他的大手央求,那動作和糖兒同出一轍。
「你行動不方便,還要四處走動,學愷你也不管管自己的妻子。」人的感情很復雜奇怪,勖棠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真心將嫣兒當成妹妹看待。他仍像往昔般寵她、順她,對著她卻不再有心動的感覺。
這些年他想清了很多事,包括對嫣兒的感情,那是揉合了疼惜、保護的兄妹之愛,那時他習慣了她的依靠,順理成章地認定她是他的,沒想到有一天她居然告訴他,她不再需要他的肩膀,他當然會勃然大怒,但……他想清楚了,那不是真正的愛情,否則他不會輕易放手。
「沒辦法,誰叫小時候你把她給寵壞了。」學愷縱容地模模妻子的長發。
「勖哥哥,拜托啦!我真的有預感,這次我們去絕對可以找到紫兒。」她合起掌,嬌憨的臉上有著童稚時的純真,一點都不像個當母親的人。
「這是你第幾次的‘預感’和‘絕對’?」他打趣地對嫣兒說。
「勖叔叔,走啦!你不去的話,娘晚上會一定跟爹爹耍無賴,那爹爹就慘了。」糖兒的話甫出口,就趁機溜走,當場,兩個男人不禁莞爾一笑。
「我什麼時候跟你爹耍過無賴?你給我站住!」這會兒她的動作又靈巧起來,拋下老公,追著女兒跑去。
「她每次在追糖兒的時候,動作都會特別利落。否則,就會如你剛剛所見,成天賴在我身上撒嬌,硬要我扶著。」學愷解釋。
「這些年,嫣兒改變不少,她嫁對人了,當年她若嫁給我,大概只會落得和紫兒一樣的下場。」他從來只會讓女人為他傷心落淚吧!
「別再自責,我相信等你找到紫兒,你會盡最大的努力讓她過幸福的生活。」他篤定地望向好友。
「但願……上蒼還願給我機會……不叫我孤獨一生……」他喃喃自語。
「會的!我們都被你的愛感動了,何況是心慈的老天爺呢。走吧!我們再去求求可以給你機會的‘上蒼’。」學愷拍拍他的肩膀,鼓勵一笑。
☆☆☆
從慈雲寺出來。糖兒吵著要逛市集,學愷夫婦無奈,只好隨著她的意思往前走去。
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背影,勖棠的心里好羨慕,若是當時,他能早一點理清自己的心,今日,他也會和紫兒、孩子,一家三口開開心心的來逛市集。單是一個錯誤的念頭,便造成今日的別離情愁……惱啊!
「昔日王謝堂前燕,今日陋室空堂、衰草枯楊。昨日紅緇帳里臥鴛鴦,今日黃土埋紅妝,人人都說愛恨痴,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一個鶴發童顏的老叟從勖棠身邊走過,吟著沒人听過的曲兒。
他咀嚼著老叟的話,昔日王謝堂前燕,今日陋室空堂、衰草枯楊……人生得意不過是轉眼成空,事事嗟怨又有何義?悼往昔、憐過往,不過是一場荒唐……
「施主好悟性!」老人轉頭對他一笑。
「我?」他听得見他的心音?莫非他是世外高人?「老爺爺,如果你真能看透我的心事,那麼請你為我解開情痴吧!」他立在老人跟前,阻了他的去路。
「才說你悟性高,卻又痴傻……唉,人間飲食男女……」老人喟嘆。
「不見她一面,我至死不瞑目!」
「見一面又能如何?解相思?論情愛?都無益啊!」他拂過長須連連嘆息。
「就算無益,也懇求您讓我見她一面。」他固執。
「痴兒、痴兒……要見她是嗎?前面那不就是……」他的手往他身後指去。
勖棠轉身順他手指處望去,看到嫣兒頻頻對他招手,再回首,老人已不見蹤影。他喟嘆,往前慢慢走去。
「勖哥哥,快來啊!是小容。」嫣兒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小容?是陪在紫兒身旁的小容?他縱身飛過,迅速來到她們身邊。
「少爺……真的是你……」小容激動地拉住他的袖子,淚流不止。「我們等你好多、好多年了……」盼了多少年的情景,真落到眼前來,卻恍如夢中。
「告訴我!紫兒呢?」他扳住她的肩膀猛搖晃。
「她在大雜院里,和憶棠在一起。」她理所當然地回答。
「憶棠?」另外一個男人?他的心沉至谷底,不能生氣,該感謝的,這些年有人肯替他照顧紫兒,他應心懷感激。「這些年都是他在照顧紫兒?」
「可以這麼說,他實在懂事得不得了,我長這麼大還沒看過有小孩子像他那麼體貼細心,要不是他長得那麼像少爺,誰敢相信暴躁的少爺,會生出一個那麼溫柔的小少爺。」說起憶棠她滿臉燦爛的光彩,少爺也該為有這樣一個兒子感到驕傲。
「你是說,那個叫憶棠的是我的兒子。」他雙眼圓瞪,簡直不敢實信。
「當然,回憶勖棠嘛!想不出來嗎?這是紫兒姐姐取的。我們都喊他憶棠少爺,可是紫兒姐姐不許,要我們喚他憶棠。」
「嫣兒、學愷,你們听到了嗎?我找到妻子,也有兒子了。」他激動地猛拍學愷肩膀。
「勖哥哥,恭喜你!」嫣兒臉是笑的,可是眼角卻泛出濕咸……
「走!你馬上帶我們去找紫兒。」他拉住她的手就要走。
「好!少爺、姑爺、小姐你們稍等我一下。」她快手快腳地收著桌面上的繡布,好領他們回家。
「你們這些年,都是靠賣這個維生嗎?」學愷拿起桌上的荷包問。
「也不全是,叔端去幫大戶人家做長工,紫兒姐姐和我刺繡賣繡品。」
「你們安定下來了,怎不捎封信回家?」嫣兒問。
「紫兒姐姐落水後一直高燒不退,時睡時醒,我和叔端又認不了幾個字,哪能提筆寫信?何況為了紫兒姐姐的病,我們的盤纏用盡,只好半路上先找個地方安定下來,我們四處去幫人家打零工,景況一直不好,那時我們常是有一頓沒一頓地挨餓,紫兒姐姐為了把東西省傍我們吃,常連連餓好幾天……曾經……曾經……她以米糠度日,我們發現時,她還笑說——我們要工作賺錢當然要填飽肚子才能養足精神上工。」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小容的眼里蓄滿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