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都是?」濃秀的蛾眉輕揚,微征士彎的唇,滿盛著對小白龍的喝采。
嗯,這等魅力,跟二十歲時的他果然有得拚!
「 ──」開戲的鑼聲響起,原本喧嘩不已的戲樓霎時靜了下來,近千雙灼熱的目光紛紛射向戲台子。
慶暖啜了口茶,嘴角噙笑,泛著興味的眸子,好整以暇地俯瞰戲台。
繼一掛子跳梁小丑披著戲服裝模作樣一番後,主角白龍終于以一身搶眼閃亮的刀馬旦裝扮,隨節拍走出了簾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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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台上,白玉瓏一身絕佳的功架、完美的身段,架勢十足,扮演起英姿颯颯的刀馬旦,毫不生疏。
這出「穆桂英活擒楊宗保」的戲碼里,她正是那豪氣萬千、武功高強的江湖女兒穆桂英,勇于追求所愛,令能力略遜一籌的楊宗保乖乖換上新郎衣,成為她的丈夫。
挑勾入鬢的柳眉,粉墨強調得愈發分明的鳳眼,指尖拈著代表「武」的冠上長長翎羽,她威風凜凜,雖是女裝旦角,仍舊迷倒台下那一大票專程為「白龍公子」而來的女孩兒們。
一開嗓,一曲嘹亮優美的段子引吭而出,白玉瓏轉動著一雙靈活流波,有意無意地掃視今天特來捧場的看倌們。
但見一片火熱的迷戀眼光從四面八方傳來,其中或有未婚姑娘們充滿期待的含情脈脈,或有年輕少婦們恨不相逢未嫁時的慨嘆,當然,也包括了一些具有斷袖分桃之癖的男人投送而來的色迷目光。
這些,她早已習以為常。
無動于哀的眸子,終在對上了神樓廂房內那對桃花勾魂眼時,初次興起了波瀾——
是他!
她驚訝地瞠大杏眸。他竟然也到了揚州!
那張她一直難以忘懷的美好容顏,正餃著一抹笑,佣閑地倚靠著座椅,身上的白衫覆紗,依然是那麼閑適、那麼飄逸。
顯然他也察覺了她的注視。他頭稍一輕點,眉間一宇謙謙氣度,向她致意。
她一笑,幾乎就要跟著點頭回禮……
「穆桂英!穆桂英!懊你的詞哪!」身後的一名蝦兵蟹將見主角不知怎地,竟在台上發呆漏了拍,慌忙低聲提醒。
一時岔失的神魂被拉回戲里,白玉瓏趕緊提嗓唱了一段詞,隨後掄起尖槍,作勢和面前的楊宗保比武,眼角余光卻還是一徑地往神樓那兒瞟去。
除了再把他瞧個仔細,也忍不住想探探坐在他隔旁的同席之人是誰,于是她把視線稍作移動……
驟地,她杏眸大大驚瞠,對自己所見不大敢置信。
怎、怎麼回事?今天演的分明是「穆桂英活擒楊宗保」,不是「孫悟空西游記」啊!怎麼會有人唯妙唯肖地扮成一只豬精,掛在神樓包廂里嚇人?
餅度的震撼驚嚇,致使她手上的尖槍一歪——
「哇啊——」
霎聞台上一聲慘叫、台下一片驚呼。
呃,怎麼了嗎?
白玉瓏茫然回神,才驚覺自己失手,把尖槍刺偏了!亮晃的槍頭此刻正抵著臉色發青、冷汗直流的楊宗保咽喉,周旁的票友們也一致嚇白了臉,額上沁汗。
呼!看來剛才的震驚,險些教她這個穆桂英改寫歷史,把陣前招親弄成謀殺親夫,提前當未亡人!
幸好,大錯尚未鑄成,還能補救。
眸子一凜,她艷絕的粉臉一記嫣然,收槍,送出一朵蘭指。
「楊宗保,一次贏了你,你必心有不甘,桂英再給你一次機會,是男子漢就拿好你的楊家槍,同我再好好比試一場來!」
台上的楊宗保驚魂甫定,握緊槍桿,隨機應變道︰「哼!怕妳不成?看招!」
鏘、鏘、鏘、鏘……
隨著始終不曾止息的鑼鼓聲,戲台上又動了起來,接續末完的劇情唱下去。
嘴巴上唱著,白玉瓏的眼兒仍不停偷瞄著神樓動靜。
她覷見那個美得雌雄莫辨的人兒,跟隔旁色迷迷的豬精偶有交談,總是笑容僵硬,保持著垂首側耳的姿勢,看似謙恭,實則掩飾心中的勉為其難。
為什麼?究竟是什麼難處,令他那麼無奈、那麼身不由己?她想知道,是什麼難解的困擾糾葛著他,也想知道,自己能不能為他幫上一點忙。
不管他是男是女,她都相信,他倆應該能成為不錯的朋友。既然如此,朋友有難,她理當要仗義相助!
當然,在那之前,她得先把握機會認識認識他才行……
有點心不在焉地唱完這出戲,跟著票友在台上揮手謝幕,現場雷動的歡呼聲、尖叫聲、掌聲中,她昂首往神樓再次看去。
他仍在那兒,意態閑散地含笑,和她對望,沒有盲從的暍采,甚至沒有鼓掌,但靈湛的眼中透露出激賞的光芒,已經給了她足夠的肯定,更勝其它所有。
頭一次,白玉瓏感到說不出的心滿意足,似乎一切都值得了……因為他的肯定。
她直勾勾地凝視著他,努力用眼神表達出心底的意念——
你別走!多待一會兒,給我機會認識你啊!我馬上就來,馬上!
地,他對她點頭微笑,好似對她的意思了然于胸,並表示同意。白玉瓏欣喜之余,只覺心髒怦怦狂跳,雀躍得不得了。
謝了幕,退回後台,她趕忙回到暢心樓安排給她單獨上妝、更衣的房間,紫蘇已經在里頭待命,七手八腳地替她卸妝、除下頭套、換下戲服,再小心翼翼地穿好男裝、畫粗劍眉、扎辮子、戴好小帽……直到完成裝扮,也花了不少時間。
急步出房間,她馬上往看席走去,以免美男子不待久等而先走一步,卻半路被一個看來像是僕役的男人擋了道。
來者恭敬一揖,道︰「白龍公子,我們家四爺在嫣水閣設宴,竭誠邀您前往一敘。」
「你家四爺找我?」白玉瓏眉頭一緊,眼兒一瞇,「又是飄雲四爺?」煩不煩啊?
「是的,正是我家四爺。」
「在嫣水閣?」她冷冷一笑。
「是,就在嫣水閣。」
嫣水閣是揚州城里甚為出名的銷魂窟,不大,但小而精致;那里的姑娘最美,酒菜最好,花費也最昂貴。一般人要能在嫣水閣被宴請一回,少說也值得作夢笑三年!
可惜,她沒興趣。
冷哼一聲,她扭頭就走,「我另外和朋友有約,沒空!」
沒料到開出這麼好的筵席竟會遭拒,僕役訝了一下,隨即又跟上腳步,試著勸說。
「酒菜都已經張羅好了,姑娘也都等著,請您看在四爺的面子上,應邀前去一趟……至于您的朋友,只要不嫌棄,也可以請他一道前往,讓四爺款待──」
「夠了!」白玉瓏躁怒地打斷他,吼道︰「回頭去告訴你的四爺,要是個男人,就別像癟三一樣每天都窩在女人堆里!他自己喜歡像公狗一樣見洞就插,別以為旁人也喜歡!他自己不愛惜身體等著染花柳,別以為旁人也跟他一樣不在乎!如果他想交個臭氣相投的朋友,很抱歉,龍爺我跟他是不同路子的,無福消受!」
她咆哮著攆走了僕役,然後跨開大步,趕往看席。
然而,看席里僅剩曲終人散後的空蕩,整座戲樓里除了忙著打掃滿地花生殼、瓜子殼的跑堂,已無其它人影。
他走了?
一雙美眸迅速黯淡下來。
他……怎麼還是走了?
本以為他了知她的心意,會留下來等到她卸妝後一見的,誰知……
看來他那一笑、一頷,只不過是禮貌罷了;而她,是會錯意了。
唉!早該叫個人把他攔住的!
可惜,他們又錯過了……
第三章
氣氛很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在下令將滿桌精心打點的好酒好菜撤下、把一屋子特地點召來的紅牌姑娘遣散後,房間內的氣壓,便一直低得教人不知該如何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