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潤的瓜子臉近近挨上前,似蝶翼般濃卷的長睫輕輕撲搧,沒來由地搔癢了男子的面頰。他垂眸俯瞰,那俏媚的容顏,微啟的朱唇貝齒,陣陣襲來的暖熱氣息,搖晃了他的心……
再一次地,他為她心蕩神馳。
「只要你肯跟,我就帶你走。」就算他自私吧!他想帶著她遠走高飛,到一個不會有人羅唆的新地方,開始另一段新生活,發展另一段新關系。
他仍會盡心呵寵疼愛她,但,再不會是以哥哥這個身分。
朝夕相依,晨昏共處三個月余,初初憐養著的無名嬌蘭,如今盡情綻上天賦的清艷嫵媚,他任她肆意在心房紮根展姿,幽香彌漫。他不是濫情的人,從不隨意動心,也不輕易沾染腥臊,他只希望能有一個了解他、在乎他的人伴在身畔,同賞歷經的明媚風光,共度往後的朝朝暮暮。
不選在現下就開口表明,是因為他還有許多事尚未對她坦白,既未讓對方認識真正的自己,又怎能急就章地逼著人家交出真心?他相信,他們之間還有足夠的時間慢慢來。
芸生喜不自勝。「真的?說好了喔!」離開也好,離開這里,就不會有一群吃得太飽的閑人,為了她不做家務而指責她;更不會跑出一票子的姑娘家,纏著她問一堆關於冥生哥哥的事,靠近他、討好他,害她緊張兮兮,就怕他真對哪一個看上了眼,從此把她拋諸腦後。
偎著健實的臂膀,雙腳優閑踢水,嬌人兒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對了,能不能等到這次趕集日過後再起程?」她用甜膩的聲音,撒嬌打商量,「再幾天就是趕集日了,讓我逛最後一回嘛,好不好?」
他淡然一笑,沒有異議,「都依你。」誰能拒絕呢?
「哇!冥生哥哥最好了!」她抬起頭,嬌顏燦若驕陽。
午後,大樹茂密的蔭涼下,男子只覺神魂都因她這一笑而迷眩了……
☆☆☆
每月初五,是秀水城的趕集時間,為期數日。這幾天,許多販子會從鄰近的幾個村落、小鎮往秀水城集申過來,販賣各式各樣的貨品,吃食、茶葉、書本、絲綢織料、古玩、胭脂、雜耍……應有盡有。
變看市集,是芸生的最愛;而自街頭至街尾的走走停停,杜冥生自當甘願奉陪。
本來嘛!盎家千金哪個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拋頭露面已不被允許,何況在市井大街上和人肌膚相親的摩肩擦踵。加以芸生身子本屬贏弱,怕是連自家花園都沒法走完,還提什麼逛街呢?然而今非昔比,他不介意陪她一樂。
「哇!冥生哥哥,你看,這荷包好可愛唷!繡工好,作工也精細……」繡品攤前,小女子拎起一只水藍緞面、銀絲滾邊、上繡波光水紋和兩只金魚的精美荷包,贊不絕口,大大的水眸舍不得移開。
杜冥生唇片微揚,只是靜靜地听,欣賞伊人歡綻的麗容。
見她愛不釋手,小販趕緊順水推舟,「哎呀!泵娘真是好眼光,這荷包是用杭州的綢緞制成的,兩只栩栩如生的金魚呢,可是名滿天下的蘇繡,再瞧瞧這銀蘇襯邊、真絲繡線,說有多貴氣、就有多貴氣,真是再合適姑娘也不過!價錢也不貴,只要一兩銀,很劃算的!」
揪著荷包上兩條亮晃晃的金魚,芸生眉眼閃動。
小販堆著笑臉,繼續推波助瀾,「姑狼,甭考慮了,您手上的金魚荷包可是我這攤子上最後一只,再遲疑,可就沒有羅!」
瞧佳人看看荷包,又頻頻昂首向身旁男子投射充滿期待的詢問眼光,精明小販立刻察覺真正能做主、掏腰包的人是誰,隨即見風轉舵。
「一兩銀而已,或者,旁邊這位公子爺買給姑娘如何?這上頭的金魚恰好一對,您何妨買了送給姑娘,正好當你們倆的定情信物嘛!」
定……定情信物?
無意間被小販看成情人的一對男女,彷如被雷打中般,不約而同地震了一下,彼此愣愣相視一眼。
四個字恍若火球,在芸生腦中炸開,一張俏臉直到脖子瞬間全紅透!她忙不迭低下頭,佯裝端詳荷包,以掩飾臉上失措的紅霞。
「好,我買了。」男子微哂,自腰間翻出一錠銀兩,伸手遞給小販。
販子一張嘴快笑裂到耳根,心底更料定了眼前必是一雙郎才女貌的璧人。「多謝關照、多謝關照,祝您二位像那對魚兒一樣,永浴愛河!」
杜冥生輕頷,笑意加深,牽起身後人兒綿軟的柔荑,離開了繡品攤。
跋集期間,小城里熱鬧非凡,擺攤的集子足足排滿好幾大街,人跡紛沓,擠得水泄不通。吆喝聲、喊價聲此起彼落,行走其間,芸生卻覺心頭輕飄飄,腳步也輕飄飄,整個人輕快得好像漫步在雲端。
牽著她的男人沒有多說什麼,俊雅的臉上依舊是平淡的笑容,從容地直視前方。而她也不想多問什麼,怕自己多此一問,換來的會是打碎美夢的答案。
寧願讓這曖昧不明的氣氛旋蕩在兩人之間,由她自行發揮想像。她可以假裝他是明白她的,假裝他買下這荷包給她是認真的,假裝他們就是小販口中所說的一對戀人,他愛著她,就如她愛著他一樣……
縱使只是個白日夢,小女子仍為此滿心悸動,女敕額上的紅雲久未散去,臉龐上亮麗的光芒益發閃耀……
懷著愉悅心情定最後一次市集,芸生特別開懷,也玩得特別起勁。
「冥生哥哥你瞧,這張面具好好笑!」
「冥生哥哥,你看這燈籠,晚上點起來一定很漂亮,對不對?」
「哇!冥生哥哥,我想擲圈圈,好不好?」
走了兩條街後,聒噪了整路的芸生拉拉駐足書攤前男子的竹青色長袍衣袖。
「冥生哥哥,我好渴哦。」
「渴了?」艷陽下,燠熱的人群中,杜冥生依然清風飄逸。「我記得街前有個茶水攤子,去買杯水吧?」約略翻閱挑起的書,他有點不舍放下。
「我知道那攤子,我自己去就成了,你要看書不是?」夠貼心吧?看他眼下也舍不得離開書攤子。
「不要緊嗎?那麼擠。」他不大放心。
「沒問題、沒問題,才前幾攤而已,鑽過去喝杯水,很快就回來了,這書攤的招牌大,不會認錯的。」
「那……快去快回,千萬別亂跑。」他從腰間掏出一錠碎銀,「路過攤子要有什麼中意的,隨你買。」
「謝謝冥生哥哥!」接賞似的受過銀兩,她笑燦嬌顏。
「我在這兒等你回來。記住,千萬別走丟。」他再三叮嚀。
「去去就回!」她回頭揮揮手。
眺著縴影快速沒入人群,杜冥生轉回視線至書堆里,繼續挑揀書冊,心想來回不會花去太久時間,相信她很快就會回來。
☆☆☆
「掌櫃的,您老就行行好,讓我再賒一回吧!我娘是真的需要這些藥材呀……」
「去去去!再讓你賒下去,我還要不要做生意?我們榮春堂是藥舖,可不是做慈善救濟的!賓遠一點兒吧你!」
鬧烘烘的市集大街上,一名體形甚為削瘦的年輕人從一間掛著「榮春堂」字號的藥舖,狠狠地給趕了出來。
勢利眼的掌櫃哼一聲便撇過頭,兩個夥計則忙著硬是把年輕人擋在門外不給進。
「掌櫃的,求求您!沒有那些藥救命,我娘就危險了……」朱平跪在地上哀求。
路過的行人來來往往,卻只能拋給同情的眼光,逕自而去。或有幾人駐足在路邊,用憐憫的表情看熱鬧。
「得了唄,朱平,你娘的病拖得也夠久的了,雖說沒那些藥不能活命,可有了那些藥,也不見得就能救命呀!」夥計一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