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她按捺住最後一絲耐性道,「難道你要那個私生女看到你時,你像個野婦人而不是貴婦人?」
「這——」她愣愣的看著女兒。
「我拜托你去照一下鏡子總可以吧,你就知道我指的是什麼了!」安娜沒性子再理會她,干脆端走咖啡走回臥室去。
碧爾翠絲吞咽了一下口水,走到落地吉旁那一面鏡牆,然後,她看到一個滿臉殘妝、滿頭亂發、神情憔悴的中年女子,這是她嗎?曾經在法國社交圈上與柏克萊夫人稱為「雙後」的自己?!
她涼氣猛抽,曾幾何時,歲月在她身上刻上了這樣明顯的痕跡?
是她不曾細細看過自己的容顏,還是——
不,是女為悅己者容,在安德烈的心不在自己的身上後,她在面對鏡子時,就沒有心思去往意自己的臉孔。
再次咽下梗在喉間的硬塊,她回身,走到一樓後面的主臥室,看著日本管家春雪正拿著湯匙一口一口的幫坐靠在床頭櫃上的丈夫喂食濃湯,而他的面容仍是如此的俊逸,歲月對他是如此的寬厚,除了兩鬢飛白的發絲,他近五十的面容亦只有絲條額頭皺紋……
仿佛感受到妻子凝困的目光,安德烈將目光移到門口,在看到妻子那一夜未眠而布滿血絲的眸子,及一頭零亂的發絲後,他的眼中並未出現任何嫌惡神情,相反的,他對她露出一抹禮貌性的微笑,「你回來了?」
昨兒她沒有上床,所以安德烈以為她到這會兒才回家吧!她撥撥零亂的發絲,對正想跟丈夫說明自己昨夜就回來的春雪搖搖頭,這才對著丈夫道︰「你還好吧?」
對她這睽違了十多年的關切問候語,安德烈有好幾秒的錯愕,畢竟自己不僅出軌,也有了感情外遇,而妻子在十多年來,對自己不是不聞不問,就是冷嘲熱諷,要不就是將她自己幻想成一個被他嫌棄的糟糠妻,陷入自我的悲情里。
因此,這一句「你還好吧?」還真令他不知所措。
但笑一笑就沒問題吧,至少少掉一些沖突,他再次朝她微微一笑。
碧爾翠絲知道自己月兌口問出一句不該問候的話語,也知道丈夫微笑的背後,只是想圖一個平靜,不想再跟她起任何沖突。
但這樣算什麼呢?這些年來,他連吵也不願跟她吵了,禮貌且疏遠,只會讓她的心更痛。
她咽下梗在喉間的硬塊,咬咬牙冷凝著一張臉,一言不吭的步入另一邊的浴室,「砰」地一聲,用力的將門給甩上。
安德烈濃眉一蹙,看著那扇關閉的門好一會兒後,這才回過頭,讓春雪繼續喂自己喝湯。
妻子晴時多雲偶陣雨的個性,別說他消受不起,家中的僕人也沒幾個受得了,到現在只剩下春雪留了下來,而新聘的僕人也是沒兩天就被她陰晴不定的脾氣給罵跑了。
喟嘆一聲,他朝個性開朗,但身材又高又胖,姿色可能連中等都談不上的春雪搖搖頭,「我不吃了。」
「是,老爺。」小眼楮、大餅臉的春雪開心的露齒一笑,隨即拿起托盤離開。
碧爾翠絲怕他再搞外遇,先前家中的女佣人大半都是長這種樣子,年輕的,不要,漂亮的也不要,但她想太多了,他的心早已遺落在歐陽蓉身上了。
而他的身子目前時好時壞,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德克爾醫生直言,他的身子還算不錯,只是他的內心缺乏生存下去的動力,人便跟著虛弱了。
他並沒有反駁德克爾的話,因為那是事實。
他就想這麼躺著,什麼也不動,什麼也不想,也許他很快就能離開這個了無眷戀的世界,到另外一個世界跟蓉兒見面。
他深愛的她,已在那兒等他十九年了,一定很寂寞吧!
歐陽晴薇等了那個差勁、惡劣的狄波整整七天了,而這七天,身無分文的她就像個乞兒在大型森林公園里,找一些游客不要或吃剩的食物里月復,晚上,利用森林的小溪以一分鐘的戰斗澡清洗身子後,一定窩回飯店旁的牆角邊蓋著紙箱睡覺,而為的就是怕他會找不到她。
但她顯然太看得起他了,也誤認為他是個有良心的好好先生,人家這七天來可從沒出現過呢!凡事還是要靠自己吧,她怎麼可以將希望擺在狄波身上,他又不欠自己,不是嗎?
但問題是,安德烈臥病在床,看診也是由醫院的心髒科及內科權威出診到他的豪宅,偏偏她又進不了那高級住宅區里,而他也沒有外出機會,要見到他簡直比登天還難。
等了七天,她再這樣熬下去也不是辦法,而她先前要進入宴客飯店時,先將她的隨身行李藏在飯店街道一隅,居然不翼而飛。
她這會兒若再不想個法子添購一套衣服來換,恐怕真的要變臭氣沖天的小乞兒了。
她伸直手臂,看著肘部內一個仍清晰可見的打針痕,她賣血是賣到怕了,但也很明白,這是最快拿到酬勞的工作,再說,她還未滿十八歲,巴黎這個地方比格朗鎮還要在乎年齡,根本沒人要雇用她。
當然,一些情色場所除外,不過,她早已立過誓,不讓男人佔她便宜,自然也不會以她的身體去賺所謂的皮肉錢。
想來想去,惟今之計,還是得去找喬治醫生了,格朗鎮的約瑟大夫在她要離開鎮上的前一天,幫她抽血付她酬勞時,曾說過她的血型RH陰型的血液很稀有也很珍貴,而喬治醫生是他的醫科同學,前陣子他的私有醫院就曾鬧過血荒,也許在她走投無路時,可以到他那兒去賣血。
「聖希林私人綜合醫院……」她記得約瑟大夫當時好像是這麼說的,還說那是一家大醫院,隨口一問,就找得到地點。
她深吸了一口氣,看看窩了一星期的牆角及紙箱,轉身離開。
狄波一身白色絲質襯衫,蝴蝶長袖,外罩一件薄西裝外套,黑色直筒長褲的端坐在柏克萊夫人的豪宅後院,他問了七天了,就是不願踏出大門一步,怕自己的雙腳不听話又去找那個小麻煩。
思緒間,柏克萊夫人身穿粉紅的香奈兒套裝,輕快的拿著兩杯香噴噴的冰咖啡走向他。
狄波的黑眸瞥了神情愉悅的她一眼,基本上說來,她也是一個「老」麻煩。
「怎麼?還不想出門啊?」她笑咪咪的將一杯咖啡遞給他。
他接過手,悶悶的道︰「謝謝。」
「不客氣,不過,咱們其他的三位貴公子可好奇了,你這個沒有浪漫基因或者說浪漫基因晚熟的貴公子怎麼像得了相思病?又像失了戀——」
「柏克萊夫人。」他冷冷的挑起一道濃眉,黯沉的眸光一清二楚的告訴她,他實在沒心情听她說笑話。
她優雅的聳聳肩,在他身旁的躺椅上坐下,看看蔚藍的法國天空,「天氣好好啊,但——」她煞有其事的輕撥了一下發絲,眉兒一皺,「也有點兒熱,那個小麻煩在這樣炎熱的天氣下,不知道有沒有地方遮蔭?不知道能否喝上一杯這種冰涼香醇的冰島咖啡——」
「柏克萊夫人!」他的眸光再次犀利的射向她,她分明在挑起他那該死的壓抑了七天的良心嘛!她搗嘴一笑,「怎麼你今兒喊我的感覺都是咬牙切齒的?」
「那是有人說的話不太中听。」
「那要听什麼好話呢?我倒是有那個小麻煩的消息,你想不想听听?」
「你?」
「是啊,怎麼說,她也是考克多先生的私生女嘛,你不理,我這個老好人可無法不理,所以就差了名僕人到外頭找她。」她眼中閃爍著慧黠的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