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子雖追思古人,蘇君卻感其自身之情,心思漸漸飄遠,想起離家顛沛在外的原因,為的不就是想成全她對鐘冠文的忠貞之情?
從小她就明白,他是鐘家唯一的子嗣。唯一的香火傳承。盡避他寵她、愛她,也早就對她說過,將來她長大及笄,一定要娶她為妻。但她的身子是這般的不如常人,她的性子卻是任性、剛強與固執,無法與人分享他的關愛,他必須納妾才能彌補她可能不孕的缺憾,可是……兩人在一起這麼多年了,她懂他的不得已,為何他卻不懂她的心情呢?
為什麼他不明白她的性子?從小對喜愛的人或物,要不就是為她一人所愛、為她一人所有,要不……就是全部不要,寧可全無也不願委曲求全;所以當義娘決定了他和宋、黃的兩門親事,她心痛了整夜,一再告訴自己,這是不得已的事,然而……雖是心知,心痛卻隨著成親日子的接近而不斷加深。為此,她日夜不成眠,好幾本《女誡》在手中翻了又翻,依然說服不了自己放開這不願的心情;所以她病了,病到起不了身成親,讓他和她們兩人先行拜堂完婚。
原以為當事已成真,她會死心的認命。成親當日,她拖著疲軟的身子,偷偷溜到廳堂看他和她們拜堂的模樣。她看到他臉上的笑容,甜蜜為她們而展露,她才知她的度量何其小、妒意何其深,她的心容不下這樣的背叛,于是不顧自己幾乎已是苟延殘喘的病情,拖著發高燒的身子,強忍著心痛連夜奔離鐘家。她了解他的情非得已和身不由己,鐘家就他這麼一個子嗣,義娘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她怎可讓他和義娘因她之故而對不起鐘家的列祖列宗呢?
這也是她一年多來東躲西藏、改姓換名,不讓他找著的原因。她不想讓他為了愛她而為難,但……為何他不懂她的心意?不懂她的退讓和求全,還一再地苦苦追尋……
「紫公子?」
忽來的叫喚讓沉浸于回憶的蘇君回神,她拭去臉頰上的淚痕,輕輕地吸吸鼻子和清清嗓子。「樂公子的琴技實令蘇君佩服。琴動生情,意動生思,技輔韻生,渾然天成。」
「紫公子過獎了。」樂靜驤听到她的贊美,心情莫名的雀躍起來。
「不過……公子想買的琴,敝店沒有。」
「沒有?」
他那全然失望的語調令紫蘇君心生愧疚。
「樂公子,很抱歉。目前蘇君所制的琴中,沒有一把琴適合公子。」
「目前沒有,以後是不是就會有了呢?」樂靜驤以充滿希冀的語氣問道。
「這……」
「紫公子,實不相瞞,在下平日是不買琴的,今日是真心誠意想買你這兒的琴。難道……是在下的琴技並非如公子所言,其實是差到讓公子選不出琴來賣給在下,所以公子為了不傷在下的心,才——」
「樂公子,你別這麼想。適才蘇君所說,全是肺腑之言,並非客套話,如果樂公子真這麼想要蘇君所制的琴,蘇君倒不怕樂公子見笑,半個月後樂公子再來取琴吧!」
她看著眼前的琴嘆口氣,想著盛名之累的後果,唉!
「那麼,在下先謝過紫公子的成全。」樂靜驤的臉上又綻出非常愉快的笑容。
「不,是蘇君該謝謝樂公子看得起。若無其他事的話,煩請樂公子自行離去,蘇君有些事情,不方便送樂公子了。」
奧?!跋客人了,這個人真是好個性啊!他在心里暗笑。「也好,既然紫公子有事,那我也不便繼續打擾。半個月後,我再登門取琴。」他重復確認取琴的約定後,起身輕快地離去。
蘇君听到他離去的腳步聲,等了好一會兒才從屋後走進廳堂。她若有所思地望著空空如也的門,心里頭隱隱覺得不安,不知在汴京的盛名會不會引來鐘冠文的追尋……
第二章
二更天,夜深風寒。簡陋的紫音軒還傳出陣陣琴音,飄蕩入夜色中的「听秋風」帶著說不出的愁緒,令聞者染上悲秋的思情……
「什麼人?」
一陣微乎其微的腳步聲打斷蘇君的琴音,她快速挪步窗口,手卻遲遲不願推開窗戶。
「公子?」巧韻低聲問道……
「沒事,我們休息吧!」蘇君黛眉微蹙,這兩日心頭老是覺得不安,莫非……不,他不可能找來的。
她再次自我安慰,不願去想心中擔憂的事,更不想去證實。
巧韻知曉主子的煩悶,卻無力分憂。「公子,我們要不要再另尋一個地方呢?」
「再尋一個地方?」蘇君回頭看著巧韻帶愁的容貌,心中忽有所感,巧韻不過大她一歲,而且還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但是這一年多來,跟著她東飄西蕩、躲躲藏藏,過著擔驚受怕的日子,一點也沒有姑娘家無憂的樣子。
是她害苦了她。
蘇君等了好一會兒,確定听不到外頭的任何聲音,不語地走到床邊,任著巧韻為她更換衣裳。「巧韻,這次我們不必急著走,等冠文哥真找上了……再做打算吧!
「小姐——」巧韻听到她的話,心里驀然害怕起來,忽然覺得兩人要天人分隔一般。
「怎麼了?」
「沒……沒有,只是……小姐不是不願意與公子見面嗎?為什麼這次卻要等公子找上門了才做打算呢?」
「那是因為……可能是我多心了,也許冠文哥早就不找了,也……也許他已經想到我……唉!總之,一直閃躲也不是個辦法,遲早總要說個明白,才能對他們有個交代,不是嗎?更何況這一年來,我們也沒真正瞧過他找來,也許……嫂子們早有了喜,他也已經忙得忘了我,只是忘記交代下人別找了,所以才會有人一直探尋我們的下落,也讓我們兩人虛驚了這一年。」蘇君無奈地看著巧韻,淡笑地解釋。
"是嗎?依公子對小姐的寵愛與執著,他會這麼輕易的放手嗎?」巧韻猜不透她的想法。
「他執著嗎?」蘇君茫然自語,隨即黯然一笑的搖頭,「巧韻,若冠文哥真如你所說的這般有心與執著,你我主僕兩人又能躲到什麼時候?這一年多來辛苦你了,不但要掩人耳目,還要照顧我……說真的,我實在不忍心讓你為我繼續受苦。
「小姐,你千萬別這麼想,巧韻為你做任何事都是應該的,只要小姐別丟下巧韻一人……」她連忙跪在蘇君跟前。
「不會的,我怎麼會丟下你一人呢?當初離開鐘家時,我不是說過,除非我是走上黃泉路,無法讓你跟隨,否則絕不會讓你一人落單。你不要多心,也別胡思亂想。」蘇君拍拍巧韻的手。「夜深了,我們早點歇息吧,明天還有許多事要做,而且……明日是我答應樂公子給琴的日子,他來看琴……想必有些事要談,我們早點睡,明天才有精神應付客人。」
「嗯。」巧韻等主子躺子,才熄了蠟燭,走回離窗不遠的小床。身體躺上床鋪,心里依舊惶惶不安。
當屋內完全寂靜無聲,屋外的人卻緩緩吐了一口氣,臉上帶著無比的欣慰之情,目光深情地望著屋內,「芷兒,我終于找到你了!」***
蘇君一早推開房門,眼光即被門前的一朵芍藥所吸引,此時此地怎會有芍藥落在這兒?她環顧四周,昨夜的不安再度襲上心頭。
「小姐,怎麼了?」跟在蘇君身後的巧韻問道。
「沒事,你先去前頭開門,免得待會兒有人來,喊不著人。」她拾起地上的芍藥,讓身後的人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