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試著從其中辨出鳳求凰的聲音,可意識愈來愈模糊,她腦中嗡嗡作響,分不出來那究竟是耳鳴還是劍鳴,視線也變得昏昏暗暗。
是天黑了嗎?她覺得好暗……
……草!
誰?有人喊她嗎?
眼楮睜開!
她有把眼楮睜開啊,是天黑了啦……
「小短腿!」
猛地,她睜開眼皮,就見鳳求凰趴在崖邊,朝她伸著臂。
棠四草混身髒之外還滿是傷痕,抓著粗木干的手淌著血,滴滴答答地打在她臉頰上。
「把手給我!」鳳求凰身上盡是血污,好不容易把所有想搶劍的人全部擺平,自己也難免挨點皮肉傷,可當他看見棠四草現在的模樣,傷再痛也比不上心痛。
棠四草臉色慘白如紙,微微啟口,虛弱道︰「我沒辦法……」
「把劍扔下,手給我!」他看到她的左手還緊握著「空岳」,銀亮劍身上滿是血跡,而這些血全是來自她重傷的左肩。
「不行,我不可以……」
她不能把「空岳」丟下,她答應它的,要一起來找風大哥。
「棠四草,別管劍了!」鳳求凰只感到心里恐慌,這種即將失去的感受,遠比得知她即將嫁人時吞噬他理智的惴栗還要龐大。
眼前那張俊顏上的驚恐,棠四草清楚看進眼里。
她笑,很幸福的笑著。
「風大哥……我听你的話,逃出來了……」逃出來,只願與他相隨,從此四海遨游、相依相行,縱使遇到危險她也無悔。「我想回到你身邊……我不會再和你分開,不會……」
回到他身邊,永永遠遠做他心里那個小短腿。
「四草,手伸給我,快點!」鳳求凰驚視她逐漸松開的指尖,她很有可能再下一刻直墜下去,然後摔個粉身碎骨。
他後侮了,他寧願她別逃回來,若是她好好當馮六夫人,至少能保住她的命。
他從前不也是為了保她的命而甘願離開嗎?
「棠四草,把劍扔下!當初我不就告訴你了嗎?若是我的隨身小劍僮不在了,要劍有何用?沒有你的江湖,要劍有何用!」他的劍只要能保護她便足夠了,他何須再奢求額外的浮名?若失去了她,即使名聲再大、再強也是枉然,他只會是具空殼。
這話听起來好甜蜜,然而咀嚼口中,卻腥得像是血淚。
棠四車眼里閃著淚光,當她的小指率先松開,她听見鳳求凰惶恐的驚喊。
風大哥,沒關系的……
再松開無名指時,她連眼楮都閉上了。
風大哥,我不後悔回來這趟,就算知道難逃一劫,但是在合眼前看到的是你,我有什麼好後悔?
只是啊,我無法依約實現當你劍僮的諾言,從此大江南北只有你獨行,這是我心里唯一的遺憾。
風大哥,別難過,其實小短腿處處都在啊……
瞧,那芳草萋萋是我,那風兒輕輕撫過你的臉頰也是我,藍天、白雲、高山、流水,只要你看得到的,都是啊……
最後抓緊的兩指也松開,她來不及開口向他說聲再見,只能以笑相送。
「四草——」
清瘦的身影直往下墜,響在崖邊碎心裂肺的嘶吼,仿佛是送她一程的最後余音。
那是個很絕美的景致,就如秋日中最後一抹楓紅,墜入底下那片綠波中……
尾聲
「我發現我只要踫見你準沒好事。」
簡陋草屋中,放著兩張硬床。
其中一張靠窗上面躺著棠四草,鳳求凰就坐在床邊,他懷里抱著昏睡中的棠四草,那雙笑彎的媚眼睇向另一張床上、負傷挺重的男人。
此人就是項丹青。
「這次可不是我的問題了。」鳳求凰懶懶吐語,那副德行讓項丹青看了更不是滋味。「誰教你要站在那里?」
啪嘰!
青筋自項丹青的額角浮出,他伸出未受傷的右臂,指著鳳求凰大罵︰「這是你對救了你情人一命的恩公講話的口氣嗎?你好歹也感謝我一點!我平白無顧被她來個泰山壓頂,壓斷了右腿和左手臂,更恐怖的是我還差點被你那把劍插到喉嚨,你知不知道你那把劍多危險?啊?!」
先前他和棠四草兵分兩路,她找山道,他尋山林。
那時候他听見鳳求凰淒厲的長嚎,循聲抬頭往上望,就被從天而降的棠四草給壓個正著,與她雙雙倒臥草地上。
本以為再慘也不過如此,孰料當他睜開眼時,一抹銀光映入眼簾,跟著一股鳴音破風而來,他瞠大雙目,猛地偏開頭,嗤地一聲,就見「空岳」直挺挺的插立在草地中,與他的頸項相隔不到半寸。
要不是他反應快,他老早死透了!
「唔嗯……」
棠四草皺緊眉心,睡得有些不安穩,鳳求凰見狀,立即伸指撫平她額上皺痕,另一手則是拍撫著她的背,柔聲安撫著她。
這一幕讓項丹青看得有些吃驚,怒焰瞬間也熄滅大半。
鳳求凰見她再度安睡,小心翼翼地把她更往懷里托緊些,唇輕啄她的,愛憐地為她撥開落在臉上的發絲。
她傷勢不輕,當他火速沖下山時,她已是奄奄一息的伏在項丹青身上,肩膀的傷深可見骨,他們兩人倒臥在血泊中,可泰半的血都是她流的。
當他抱著她時,他幾乎是發狂的,要不是項丹青不顧自己的傷勢,將坐騎讓給他,他懷里的人恐怕就要回天乏術。
他以為自己將會尋到一具破碎的死尸。
他以為他再也無法將她抱入懷里……
「……項丹青。」
「怎麼?」不會是因為他剛才罵得太大聲,干擾到那位小泵娘睡眠,所以要揍他吧?
鳳求凰撫著棠四草的臉頰,回想起她松手摔下山時的情況,他仍是心有余悸。「我欠你一次,謝謝。」
突然听他道謝,這讓向來與他對立慣了的項丹青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他別扭的抓抓後頸。
這家伙還不算太糟糕嘛,不枉他把馬借給他,然後他在疾馳而去的馬影後苦喚卻不得理睬……
看著鳳求凰柔情似水的神態,還有那緊摟著棠四草腰背的手臂,項丹青驀然惜起他來。
誰說英雄就會永遠強撐著那片天不畏不懼?這些日子來,他看鳳求凰夜里不睡只擁著她,還數次探她鼻息,得知她仍有氣息時,緊繃的心緒才放松下來。
這情況反反覆覆不知有多少次,就見他整晚放松、緊張、放松、緊張……
「其實……你用不著跟我客氣。」項丹青努努嘴,看著棠四草的睡容。「多救一條命也非壞事,而且這小泵娘挺討喜的,正值芳華年齡,死了也可惜。」
就當是做善事羅,瞧他們兩人感情深厚,他猜這小泵娘若死,鳳求凰也差不多了。
鳳求凰指尖撫過她臉頰上一道道血痕,許久,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抬頭朝項丹青燦笑。
乍見他那張笑臉,項丹青瞪眼防備著,那種笑法他自司徒沄玥身上看過不知幾遍了。
「但是,是你帶她來的,所以你也欠我一次,咱們扯平。」
「啊?」項丹青瞪圓雙目,錯愕地盯著他。
上一刻還跟他像是哥兒們地聊了幾句的人是誰啊?
怎麼才轉眼就討價還價起他的救命之恩,他救人又不是存心計較著別人還要來還。
「喂,你別看扁我的人格行不行?跟我談什麼欠不欠……你干嘛啊你?」
只見鳳求凰突然抱著棠四草起身,以劍勾起包袱搭在肩上,繞過他的床位,便要掀開門簾出房去。
「鳳求凰,你——」
「下一次再見面……」鳳求凰停在房門前,回首看著項丹青,眼里盡是英雄氣。「下一次再見面,你我刀劍交鋒,絕不留情。」
怔望著他眉目英氣,以及眼中閃爍著的熠熠之光,項丹青頓時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