餅去她一直認定,除了瞞住自己真實身分的這件事以外,他跟她的彼此了解幾乎可以說是心意相通。
他不像其他的人,從不會要求她扮演誰,也不會加諸超過負荷的功課要她學習、口口聲聲的要她擔下繼承家業的重責大任。
霍靳就是霍靳,他是朋友,是家人,是她生命中唯一一個會關心她、在意她的人,她一直是這樣認為的,可沒想到……錯了!她錯了!
就連霍靳在乎的,也是她扮演的那個人,並不是她。
這事實,真的很殘酷,殘酷到她不想承認,可是現實讓她不得不回對。
她是了解他的,就是了解,所以忍著真相不敢講,她很清楚的知道,他的自尊與傲氣不容人對他有所欺瞞,尤其是越親近的人更是不該,而她就是念在這點,才不得不讓他跟其他人一樣,被蒙騙在這個世紀騙局當中。
可也就是因為太過了解他了,她一直讓自己抱著希望,以為即使講開了,惹怒了他,他發完火、想通後便會接受一切,會接受由「他」變成「她」的自己,然後兩人還能像以前一樣,彼此關心,是最好的朋友。
結果證明,一切不過是她自己在異想天開而已,都只是她的異想天開呀……死了,她真的覺得她的心一寸寸的死去了,她找不到存活下去的力量,也許世間也已沒有任何讓她活下去的支柱與力量了。
再也不用扮演一個死去十八年的人之後,過去那個表現得少不了她的祖父頓時就再也不需要她了,說得坦白一些,只要能避開她,不論外界寄來的是什麼樣的請帖邀約,他一定滿口應允、準時出席,只求遠遠地避開家、避開她。
至于那一對拿她當犧牲打的父母,沒了,這麼多年的分離,時間早把彼此的感情給沖淡到跟個陌生人一樣,即使住在一起,勉強說來就像是有血緣的陌生人,所以在祖父說要遠行見友的時候,他們兩人才會答應得那麼熱切,全然不顧她有何感受。
說真的,她並不對他們有所期待,對他們的行為也不覺得特別傷心,就像那一對領養來、戶籍上是她兄長與妹妹的兄妹,他們愛回美國讀書,都隨便他們了,就算要去非洲當終身志工養大象也不干她的事。
可是霍斬不同,他與他們那些人都不同,可竟連他也決定放棄她、否認她身為御澄雲的存在,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存活下來的目的是什麼?
不被期待,她是不被任何人期待的……這項認知重重打擊了她,宛如一把刀凌遲著她的心,她嚴重的懷疑起,當初的那場車禍,她是不是該就那樣死去算了,為什麼?她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努力生存下來的?
弄得她現在多麻煩,還得多一道手續……鮮紅的液體從腕間流下,疼痛的感覺早已失去,她怔怔的看著它,覺得那就像自己的淚,流不出的、鮮紅色的淚。
終止吧!就讓她終止一切,終止她不被期待的存在吧!
想不起來上回像現在這樣緊張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瞪著門板,霍靳對自己的焦慮感到可笑,但又無法抑止。
算了,早死早超生,再怎麼遲疑也沒用,最後不都是要做?更何況,不就是先低頭求和,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
念頭一轉,心情較為輕松起來的霍靳敲門。
扣、扣!一次……沒回應。
扣、扣!兩次……沒回應。
他皺眉,剛剛他進來時,佣人很擔心的跟他說小姐躲在房里躺了三天,都躺了三天,沒理由現在睡著了吧?
越想越不對勁,霍靳顧不得禮貌,門把一扭、直接開門,然後……頓住,心魂俱碎?
她就坐在那兒,執著刀,怔怔的看著腕間,猩紅到刺目的血液正由那兒冒出,艷彩染紅了那一身的白衣與雪白的床單,而她,像是沒有知覺一樣,任由一切發生。
「御!」霍靳沖了過去,一把奪了她的美工刀遠遠地丟開,緊接著握執起她受傷的手,察看上頭的傷勢。
不幸中的大幸,割下的力道不足,雖已劃傷了幾道口子,但都不至于構成致命傷。
「你做什麼?」霍靳破口大罵,如果不是念在她已受傷的分上,真想摑她兩巴掌,教訓她輕生的愚行。
「你來了……」她夢幻般的呢喃,看著他焦急的打電話求醫,唇邊揚起一抹幾不可見的小小笑花,哺道。「來了,你來了……」
頭一偏,她昏了過去,軟軟的倒入他懷中,再也沒能將他的擔心焦急看在眼里,也沒能听見他心碎一般的悲憤吶喊。
累,她真的累了……御家能管事的人沒一個在家,霍靳理所當然的作起主來。
為了怕張揚出去,他沒敢將人送到御家自家的醫院,而是另外就近找了問醫院就醫?
此外,他勒令所有僕佣不得宣揚此事,要他們一切如常,尤其是負責廚房事務的廚子,必須按三餐調理適合病人進食的養生料理,命管家準時送來。
至于他,仿效死守四行倉庫的精神,就守在醫院里陪她。
她一直沒醒過來,醫生說那是因為她缺乏睡眠,讓她睡飽了自然會醒,可……都一天一夜了,怎麼她還不醒呢?
緊握住她沒受傷的手,看著她雪一般蒼白的臉頰,霍靳心中百轉千折。
生平第二次,他體會到那種跟著死去的感覺。
連同上回得知「御風行」的死訊時,第二次,這是他第二次體會這種疼痛到快無法呼吸的感覺,而且兩次都是為了同一個人。
他不敢想像,如果慢一步,如果他再慢一步進到房間去找她……突然間,緊握住的柔奏輕輕顫動了下,霍靳屏息,看著那長長的睫毛緩緩睜開。
瞪著單調無奇的天花板,御澄雲有一時半刻無法回神。
「你醒了?」
循著聲音,御澄雲看見他了,心中一酸,眼眶紅了起來。
「怎麼了?痛嗎?還是哪里不舒服?」沒能來得及罵她,霍靳讓她的眼淚弄慌了手腳。
「……」她想說話,可是喉嚨的乾澀讓她無法成言。
霍靳心領神會,倒出保溫瓶中的養生茶,盡可能輕柔的抱起她,讓她靠在懷中,一小口一小口的小心喂她。
「好一點沒?」待她喝完一小杯的溫熱茶湯,他擔心地問。
她沒開口,靜靜的看著左手腕上的繃帶。
「御?」
听見這熟悉的叫喚,她的內心只覺得沈重。
「你不該救我的。」她開口,說的卻是這麼一句。
若不是在這之前霍靳跟已經聯絡上的周醫生詳談過,又若不是他知道,長期的失眠讓她的精神狀況分外的脆弱,霍靳恐怕沒辦法保持眼前的冷靜。
「你還沒睡飽嗎?」他說。
她看著他,表情有些困惑,像是沒听懂他的話。
「醫生說你長期睡眠不足,精神恍惚就容易想些有的沒的,我看你一定還沒睡夠,才會亂說這些有的沒的,我看你再睡一下好了。」他說著,就要扶她再躺下。
她緊握著他的手,任由他擺布。
「放心,我不會走的,我會陪著你,你安心的睡吧!」知道她的顧慮,他保證,反手握住她的手。
這一天一夜里,她只有在他緊握住她、或是由她抓握住他的手時才能睡得安穩,這是霍靳的發現。
只可惜,他這時的配合只換來她的搖頭。
就算長期睡眠不足,睡了這一天一夜,這一刻至少已足夠了。
「不想睡了?那我喂你吃點東西?」霍靳提議。
她不想吃東西,絕望的感覺讓她不覺饑餓,可是他的眼神讓她拒絕不了,無法抗拒之下,她只能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