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問題她早就想問他了。只是當年大家年紀小，她怕問得不妥會傷了他的心，所以不敢多問。
但這會兒不同了，不但事情已經過了這麼久，他們現在都是成年人了，沒什麼事好不能說的，她當然得把握機會，把這些積壓心底已久的陳年問題拿來發問。
「怨？」任字葵感到不解，「有什麼好怨的？」
「當然是怨他們指鹿為馬。硬把男兒身的你當女孩來養啊！」郭子怡為他抱不平。「雖然你媽媽很辛苦，也很偉大。冒著生命危險生下了你，但事實上，這些也不是你選擇，或者是你有權利決定要不要發生的事。
這樣，他們讓你假冒成女孩子來哄你媽，就是不對，這一點你當真不怨？」
「當時我母親只剩一口氣了，誰忍心讓她帶著遺憾離世？」任宇葵溫和的語氣中，听不出任何特別的情緒，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一樣。
「但她後來又沒馬上死掉……」話一出口，郭子怡就知道說錯了話。「呃……你知道我的意思，我沒有惡意，我是說……」
「沒關系，我知道你的意思。出乎大家意料的，我母親在生下我之後並沒有死去。」他理解的拍拍她的手。「不過就算逃過死劫，虛弱的她根本也沒辦法出院。從我有記憶開始，她一直就是在療養院接受專人的照顧，而在我的印象中，她睡著的時候比清醒的時候還多，有時就算是醒著，也會因為太過虛弱的關系，連話也沒辦法說上幾句。」
「不錯了，能偶爾講個幾句，還強過植物人。」至今，郭子怡安慰人的本事還是一樣的差勁。
任宇葵知道她，也不在意，只是一個哀傷的淺淺笑容綻出。「是啊，是勝過植物人，而且是好了太多，至少她偶爾是清醒的，而且還能說幾句，只是……她這樣活著，真的很辛苦。」
「你也很辛苦。」郭子怡用力握住他的手，心疼之情溢于言表。「你得錯亂自己的性別，以女孩的身份活著。」
「其實也還好。」他回握住她，心頭一陣的溫暖。
「因為我媽的身體一直就是太過于虛弱，所以通常只有禮拜天，我爸爸才會帶我哥跟我去看她。而那一天，他都會讓女乃媽特地幫我打扮，然後再帶我去給我虛弱的母親看……你知道的，我只要在那一天特別有女孩子的模樣就好，其他的時候，我爸爸他則是不太管我。」
「但這樣很怪耶，因為你媽媽在治療得宜的情況下，雖然很虛弱，但還是活著啊，而且活很久。你爸他們應該告訴你媽實情，而不是讓你一直扮女生來哄你媽。」郭子怡還是覺得不對。
「你知道的，對我媽來說，我是她重要的精神支柱之一，而以我父親的立場，他當然不會傻得自己戳破一開始的謊言讓我媽失望。所以在她有生之年，我都得以『女兒』的身份存在。」他真的就像在說別人的事一樣，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
「那你呢？你是怎麼想的？」她想弄清的是他個人的意願。
「她是生我的人，尤其又一直病弱著，我不想讓她失望。」意思是，為了母親，他只能選擇配合父親。
「你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郭子怡月兌口贊道。
「我想，換了是任仍人，都會跟我一樣的配合。」
他並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倒是對你，我真的覺得很抱歉，在一開始的時候欺騙了你，沒告訴你我真實的性別。」
「哎呀，那沒什麼啦！」她覺得這才真的是小事一件。「因為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一樣很喜歡你。」
「是嗎？我記得在我母親去世後，我以男孩身份回去上課的那一天，你的表情就一副驚嚇過度的樣子。」
他印象深刻！
「我哪有？我那時只是一下子反應不過來，而且心里在惋惜你那一頭被剪掉的頭發，才不像你說的那樣，什麼驚嚇過度！」她抗議他的說法。
「我知道你喜歡我長頭發的樣子。」他微微笑，想起了往事、「廢話！那是因為我告訴過你，我比較喜歡你長頭發的樣子。」她月兌口而出。也不管會不會太粗魯了一點。
「是啊，我還記得，在我不再當女孩子的那一天，你開口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還是喜歡你長頭發的樣子。」至今，他想起她那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都覺得有屆?
「可是我又沒說錯。你的樣子，還是留這樣的長發最好看。」她堅持。
他不置可否，只說道︰「我記得……那時候的同學其實都等著在看你的反應。以為你會因為我的性別而大受打擊。」
「那是他們無聊。」她一臉的不感興趣。「我是有點嚇到。但那也沒什麼，畢竟一下子突然說你是男的，誰都會覺得有點奇怪。可是听過了也就算了，因為你還是你，只是性別不一樣而已，那又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或是讓我不再喜歡你。」
「是嗎？」他像是不信，「如果真喜歡我，為什麼後來跟我斷了音訊？」
她干笑著，樣子很是尷尬。「呃……你知道的，我也沒辦法啊，等我們小學畢業後。你就讓家里的人送出國學音樂，那時雖然還勉強能維持通信的習慣。可是你也知道的，我懶嘛，要不然也不會弄到後來，變成你常常在寫信，而我卻偶爾想到才會回信。」
不只這樣，她還有其他的理由。「更何況，不只是懶的問題，後來我的雜務也越來越多，像讀五專的時候，有空，就有一大堆朋友找我去烤肉、去聯誼的，那就更沒時間回信。再加上，五專之後，我也出國，去瑞士讀書了，那時更是忙著到周圍的國家去玩……」
「為了玩，你就不要我了。」他並沒特意表現，但哀怨的語氣卻不自覺地帶入話語之中。
「其實這只是一部分原因啦。」他的哀怨讓她覺得抱歉，只能繼續尷尬的干笑。「最重要的是，在我出國前，我們搬過一次家，那時我忘了先寫信通知你一聲，等我出國後，又不小心弄丟了你的地址，所以就……」
「所以我寫信你沒辦法收到，而你沒辦法寫信給我，我們便斷了音訊。」他代她做下結論。
她陪笑，試著讓自己做出最無辜的樣子來。
「你喔！」他嘆氣，知道自己是舍不得罵她的。
「別這樣，我又不是故意的，反正有緣我們就會再見面。看！這次我們不就在路上遇上了嗎？」她試著想帶開話題。
「是啊，這真是上天的安排，省了我不少的工夫。」
他開始覺得這是命中注定的。「你知道嗎？這次回來，我是特地回來找你的。」
「耶？找我？」郭子怡覺得驚奇。「怎麼會？我上回不是才听你說，你回來是為了找什麼靈魂的？」
她實在搞不懂這話中的邏輯，但知道他是學音樂的，而藝術家總有點怪怪的脾氣跟想法，所以她之前並沒多問。
「我的靈魂，那不就是……」
「姨！姨！」小可可驚恐的聲音打斷了任宇葵未竟之語。
「怎麼了？」看著可可一臉的驚慌，郭子怡特地從草地上爬起來接抱住了她。
「壞人！」可可大喊，接著又像是覺得不夠似的，更加用力且大聲的再喊一次。「有壞人！」
第三章
憑良心說，如果不是場面太過緊張，對方像個來尋仇的黑社會老大，而那一副直直向他們走來的樣子，就像是即將對他們不利的模樣，郭子怡真的還挺欣賞這位酷到頂極的酷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