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臉上掛著一抹不符合年紀的悲傷。十二歲,男孩才十二歲而已,但早熟又敏感的心已讓他知道許多事。
如果不是為了不讓母親的死趨于白費,他多想追隨母親而去……「阿卓哥哥,」甜甜膩膩的叫喚聲打斷了他的沉思,小小的身影不待他回過神,已一躍從樹上跳了下來。
「女圭女圭?」男孩嚇了一跳,但幸好及時接住了她。
放在他的懷中,對于這久違的刺激游戲,女娃兒興奮得格格直笑。
「你怎麼在這兒?今天不用上學嗎?」相對于她的開心,男孩又氣又惱,不敢想像要是他沒接住她的後果,而且也覺得奇怪,今天幼稚園怎麼不用上學?
「女圭女圭躲起來,讓媽媽找不到。」小女娃很快樂地宣布她逃學的壯舉。「這樣就不用上學,女圭女圭要等阿卓哥哥。」
男孩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阿卓哥哥,女圭女圭好想你喔,媽媽說你生病病、去醫院讓醫生伯伯抓蟲蟲,所以女圭女圭要好久好久都不能看見你。你知道嗎?女圭女圭每天每天都在等你喔,可是都沒看見你,所以我好想你喔。」用力地抱緊他,女女圭女圭明白表示她的想念,只是五歲的年紀讓她沒辦法把話說得更完整,像抓蟲這類的句子很明顯是她的家人哄她的話。
可就因為童稚無偽,所以更能知道她的真心,她的話讓男孩心中一緊,驀地有種想哭的沖動。這是他出院後,第一次有人表示對他的想念與等待。
「阿卓哥哥,你有沒有也好想女圭女圭?」瞅著圓滾滾的明亮大眼,女女圭女圭期待地問。
「嗯,阿卓哥哥也很想女圭女圭。」男孩輕道,忍不住模模懷中娃兒的軟女敕小臉。
「那你為什麼不來看女圭女圭?」噘著小巧的菱形小嘴,她不開心地直道。「爸爸說你回來好幾天了,女圭女圭一直一直在等你呢,可是你都沒來。」
男孩苦笑,沒辦法解釋。
「沒關系啦,女圭女圭不會生氣,因為媽媽說你在養病,所以不能來看我。」見他不語,她反倒幫他說話。
男孩微微一笑,但笑意未達他的眼楮,那是一對不屬于他年紀該有的哀傷瞳眸。
「阿卓哥哥,你是不是痛痛?」小孩子的敏感讓她察覺他想隱藏起的憂傷,就看她也苦起了一張可愛的小瞼。「是不是女圭女圭弄痛你了?」
看她七手八腳的想從他身上爬起來,他制止她,將她牢牢地抱在懷中。
「不痛,阿卓哥哥已經不痛了。」他近乎耳語般地輕囈著,內心中有什麼在翻騰著,讓他無法控制,因而不自覺地加重擁抱她的力量。
「嗯……」覺得不舒服,小女孩掙扎。
「對不起,弄痛你了?」她連忙放松力道。
「沒關系的啦!」小女孩嘻嘻一笑,但後來你想到了什麼,笑眯眯的小臉兒皺了起來,還反過來用力地緊抱住他不放。
「怎麼了?誰欺負你了?」他拍拍她的背問。
「阿卓哥哥你不要走。」她說,語帶哽咽。
「走?走去哪里?」他拉開兩人的距離,憐惜地捧著她的小臉問。
「去國外用。」
「國外?誰告訴你我要去國外?」他覺得好笑。
「就昨天門。」她認真地回答。「昨天女圭女圭听到爸爸跟媽媽在說,說卓伯伯要把你送去國外讀書,讀什麼……什麼學校的。」她一臉的困惑,想不起「寄宿學校」這名詞?
他一僵,因為所听到的話,他不願相信他的存在其造成那麼大的困擾,竟讓他的父親連看都不想看到他!
「阿卓哥哥,你怎麼了?」她擔心地看著他。
停頓了好一會兒,他困難地找回失去的聲音。「你真的听到了?」
「嗯,听到了,只是女圭女圭記不起來;那個是什麼學校,不過女圭女圭有問媽媽,媽媽說那是要住在學校里的學校。女圭女圭不要那樣,那樣女圭女圭就見不到阿卓哥哥了。」說到後來,她都快哭了起來。
「那我爸呢?我爸也會去嗎?」無心安撫小女孩,抱著最後一絲的希望,他問。
「卓伯伯嗎?我不知道,沒有听見爸爸說卓伯伯也要去讀書。」她不記他的意思,只能用她所能理解的回答。
他笑了,笑得很悲傷、很淒涼,是那種不該會出現在他這種年紀的哀傷笑容。
「阿卓哥哥少看著他眼角的淚,女孩兒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能陪著掉眼淚,然後淚眼汪汪地拉拉他的手,想引起他的注意力。
「沒事,你該上學了。」他回過神,為她擦去眼淚,像是沒事人一樣;如果不是眼角未拭去的淚痕猶在的話,根本沒人能看出他的異樣。
「不要!」她用力地搖頭,更加用力地抱緊他。「我要保護阿卓哥哥,我不要阿卓哥哥去國外讀書。」
他無語,因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如果他有能力,他也不願事情變成這樣。
「乖,你听話,阿卓哥哥會回來的。」他只能這樣光哄著她。
她噘著小嘴,一臉的不信。
「听話。」他再說一次,很是自然地親親她噘起的小嘴。
並沒有什麼不妥的,他幾乎是看著她出生長大,兩人感情一向親密,兩唇之間的踫觸對他們而言是很單純的一種友愛表示。
「那要多久?」她軟化,不情不願地問著他的歸期。
他被問倒,然後狠狠地一笑,回道︰「很快。」
「很快是多久?」她堅持要一個答案。
「讀完書就回來了。」他隨口說個答案。
「那是多久?」她困惑地皺起可愛的小臉。
「你不要一直想,這樣時間才會很快很快地過去,然後阿卓哥哥就回來了。」不想騙她,但他沒辦法,只好敷衍地哄著她。
「真的嗎?」她可憐兮兮地問,然後要求他的保證。「那你要快點回來喔!」
「嗯。」他答應她。
「等你回來,我們再一起玩。女圭女圭到時候要躲起來,像今天這樣嚇阿卓哥哥一大跳。」想起剛剛飛樸成功的杰作,她又開心了起來,格格而笑。
「好,到時候我們再一起玩。」他臉上的表情很是復雜。
「嗯!」她開心地朝他的唇上重重地啾了一下,不忘叮嚀道︰「不可以忘記喔!」
他笑,哀傷地笑著,輕輕地朝她的唇上輕吻了下。「不會,不會忘記。」
事實證明,他忘記了,忘了這件事,也險險忘了她。
卓然凝思的俊顏上露出一抹微笑,為這段突然浮現的十八年前的記憶。
並不是故意的,但異鄉的生活,有多到他怕來不及吸收的知識、不同的生活方式、新的交友圈。尤其是時間一過十八年,要他無時無刻記著一個十二歲時為了哄人而隨口
做下的承諾,或者是這段記憶中,那個讓他當成小妹妹般照顧的鄰家女孩,這實在也太強人所難了一些。
所幸並沒有多大的差別,因為他很快地憶起所有的事,在兩人重逢、他第一眼乍見她之時。
只是……不一樣了,所有的事都已經跟當年不一樣了。
變化的不是她,雖然當年的小女孩已經長大,但也只是出落得更加白淨水女敕、標致動人,其余的,並沒有什麼多大的變化,就連她那一對亮燦燦的眼都眼兒時一樣澄澈晶亮。
真正有所改變的人是他,他變了,徹徹底底地變了,他早不再是當年的那個小男孩,只是他太擅于隱藏現今的真實個性,以至于所有人都只能看見他所表現出的那一面,以為他溫和儒雅、就跟當年那個小紳士般的男孩一樣。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都只是他故意做出來、特意讓世人錯認的假象。如今的他,骨子里的冷漠跟殘酷,可不比好友少一分。要不,他的兩個好友律堂跟傳說中的J先生──也不會戲稱他是披著天使外衣的撒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