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你先去喝點熱茶,暖暖身子吧!」萬俟非不容置喙的決定了,同時要其他人把他架走。
萬俟懿茫然若失的任由別人攙扶著,移動腳步,無意識的想著,對,他還得溫暖她……
那年,萬俟懿呈上石南玉予鸞皇,萬俟家重回金岳,受到鸞皇重用。
那年,萬俟懿把戰氏掏空,戰氏根基潰爛,于是選擇投降,並依附萬俟家。
那年,萬俟懿利用戰氏並吞長孫氏根據地霧澤,將長孫家趕至最南方的遠山。
那年,福家悄悄在世人口中銷聲匿跡。
那年,他找不著東菊籬的尸身,于是在山里停留好久。
那年……轉眼,就這麼過了。
「我听說你打算繼續對長孫家用兵?」萬俟非來到正廳,看見坐在主位上的弟弟正對著東菊籬的蝶形金釵發呆,于是出聲打斷他的不專心。
「遠山是個好地方,那里有充沛的物資,大哥難道不認為該留?」萬俟懿口中的「留」意指留在他們萬俟家的手中。
言下之意,他必將出兵遠山。
萬俟非皺起眉頭,「我只是在想,沒必要逼緊他們,否則……」
「否則長孫家會成為另一個福家?」萬俟懿眼眸微轉,溫淺一笑,「放心,我已讓人把福家兄妹的下場傳到遠山,諒長孫家也不敢拿我怎麼辦。」
接到戰城捎信表示再出兵對扶風將造成極嚴重的損失,也認為他們不該把長孫氏就這麼滅絕的萬俟非,心知自己恐怕是無法說服萬俟懿了。
自從東菊籬死後,萬俟懿一直是這樣。
以前他為了利益而殺人,現在他為了填滿心中的空虛和不平而殺人……更可怕。
「大嫂還好吧?」萬俟懿忽然開口,手中轉動著金釵。
萬俟非的妻子昨天才剛順利的誕下萬俟家的長孫。
「文雅很好。」萬俟非怕一談到自己的妻子會令弟弟更加思念東菊籬,于是避重就輕的帶過。
萬俟懿微微笑著,「小菊一直想替我生個孩子,如果當初我不是那麼固執,而允了她的話,現在孩子應該都大了吧!」
那時候東菊籬想生的是萬俟家的繼承人,他始終在等她愛上自己,于是錯過了許多事,是不是很蠢?
萬俟非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于是選擇不語。
其實他也明著暗著勸過萬俟懿續弦,偏偏他看了那些姑娘的畫像後,只說︰「先把她們送去長孫氏,等到長孫氏因誰而倒,我就娶她。」
這要他如何再說?
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像東菊籬那般為他所用啊!
兄長不說話,萬俟懿似乎也沒什麼興致,只是專注的睇視著手中的蝶形金釵。
看見它,就仿佛看見她。
「……小菊說過,金釵放在我這兒,她便識得歸途,大哥認為她真的跟著我回來了嗎?那溪水那麼的冷,她是不是還在溪里寒得發抖?」萬俟懿喃喃。
萬俟非很少听弟弟主動談起東菊籬,興許是他也曉得別人無法回答自己的疑問,所以不提,如今提了,真是令人備感心酸,無可回答。
這時,家僕前來稟報,「主公,大公子,前廳有長孫家派來的說客。」
萬俟非掃了弟弟一眼,見他沒啥反應,于是吩咐道︰「就讓他們在前廳等,我馬上過去。」
萬俟懿沒反對,也不在意。
現在他們要來求他了,但是他想不出放過長孫家的理由。
當年房素合不也因為有利可圖,接受福淺荷的通報,掐住萬俟家的弱點不放?現在他又何需客氣?
從仇家身上吃的數敗,將來可以一一討回來……這是小菊說的,那麼他非做到不可。
「難道就不能放過長孫家?」忽然,有一道略微破碎的嗓音響起。
萬俟懿抬起頭,望著站在門口那戴著斗笠,身著成年男子的服裝卻顯得太過寬大,而瞧起來有些體虛的人影。
人影背光,面容不清。
誰?長孫家的說客?
怎麼派了一個孩子來?
「你的願望應該都達成了,還需要對長孫家如此窮追不舍嗎?」那個裝成大人的孩子又說。
萬俟懿目光溜轉,瞥見站在那說客後頭的兄長,之後又回到那人身上。
仿佛感覺到他深凝的視線,那人出聲表明身分,「我是長孫家派來的說客,希望萬俟家能停止對長孫家用兵。」
萬俟懿攢起眉頭,「你既是個說客,難道只有這句話好說?」
「沒錯。」那人微微上前一步,踏入正廳,壓低的斗笠看不見長相。
「你該知道,我萬俟家以利益為優先,什麼也沒有就要我退兵,這不是很荒謬?長孫家又怎麼會派你這種沒有辯才的人來?」
「只因為我有一著,是誰也學不來的。」那人語氣堅定,沒有因為他的話而退卻。
略略眯起眼,萬俟懿離開主位,緩緩踱至那人的面前,「說。」
「我只懂得以命易命,雖然目前為止從沒有成功過,但是小人深知萬俟家的主公會願意收留我。」
萬俟懿頓時起疑。
那矮小的人影繼續說︰「小人是個死性子,永遠也只有這招,主公要是允的話,讓我用一條命來換恩家的命,可好?」
恩家?
是指什麼?眼前的人被長孫家所救,然後篤定拿自己的命能換他不用兵長孫家……這代表什麼?
萬俟懿猛地頓住,被自己大膽的猜測嚇到,不斷的瞥向兄長,只見他亦滿臉詫異,約莫和他有同樣的心思,于是數度張口欲言,卻只能瞪著眼前身高只到自己胸前的人,無法將半個字化成有形的話,吐出來。
「主公不願嗎?留著我肯定是有用的。」那人終于月兌下斗笠,露出憔悴但還能識得的秀容。
是她!真的是她!
雖然瘦了些,嗓子破了些,面色難看了些,但不折不扣就是他的小菊!
萬俟懿啞了,溫潤如玉的眸子死命的盯著她,風采依舊的俊容寫滿了不敢置信,遲遲無法有所動作。
東菊籬嫣然一笑,頭一次看見他外顯如此強烈的情感,曉得自己的出現帶給他激烈的沖擊,鼻子也酸了。
「小菊承諾過的,絕不比懿哥先走,所以從鬼門關前繞了一圈,又回來了。如果懿哥歡喜的話,就說句話,倘若說不出話,就親手為小菊簪上那屬于我的金釵,然後留我下來,好嗎?」她握住萬俟懿拿著金釵的手,柔聲征詢。
「大哥……」萬俟懿短促的瞥了兄長一眼。
「如何?」在一旁也忍不住濕了眼的萬俟非馬上上前,又保持幾步的距離,不願打擾他們。
萬俟懿本來是想要兄長狠狠的揍醒自己,偏偏只能目不轉楮的望著她,深怕一個眨眼,都會使這小女人煙消雲散。
他已經……失去她那麼久了呀!
「懿哥還記得那日對我說過的話嗎?現在小菊是否也能跟懿哥討那個承諾?」東菊籬舉起他握著金釵不放的厚掌,暗示的說。
小菊,無論發生什麼事,千萬別放手!
萬俟懿顫抖著手,好不容易才替她把金釵簪進發里。
「既然懿哥替小菊簪了,小菊就當懿哥不會用兵長孫家,而且從今以後到哪兒都會有懿哥牽著我的手了。」她笑彎了眼,羽睫上有幾滴晶瑩的水珠。
「我一直在等……在等你對我做出這樣的要求,如今你說了,我當然會答應的,無論如何都答應的……」萬俟懿小心翼翼的輕觸她的臉龐,任由那天的無聲雨持續在臉上下。
東菊籬用指尖承接那些「雨」,喉頭滾燙不已。
「小菊還有個老問題,但是我曾經對自己說過,這次不要答案,而是要原因。」雖然那天已經在他臉上看見了回應,但她是那麼的貪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