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著大石,喘著最後一口氣,賈文嫻空著的那手動了動,指向大軍退去的方向,再也沒有放下。
萬俟懿站在自己人的尸首之前。
「又晚了……」萬俟孝低語,神情掩不住焦急。
萬俟懿來到一個手指著方向,死不暝目的弟兄面前,蹲子,為他合上雙眼,「謝謝你。」接著,他起身,頭也不回的指引方向,「他們往東走了。」
一路上,他們死了好多弟兄,一路上,也都靠這些弟兄臨死前奮力的一指,才能繼續追下去。
還要再踫到多少這樣的場景,他們才能找到人?
或者還有活下來的嗎?
理智的,他不斷的趕路,並推敲前方等待的險境,不理智的,他滿心只掛念那個因為自己的錯誤而被推上險路的女人。
「主公,發現賈姑娘了。」
萬俟懿回過神來。
另一頭的萬俟孝比他還快的趕到賈文嫻的面前,躍下馬背,臉上充斥著不敢置信和痛心,只能小心的抱住渾身插了刀和箭就斷氣的她,按下那指引了方向的手,淚水涌出,狂流不止。
「文嫻啊……文嫻……」那聲聲哀傷的呼喚,也喚不回一條堅強果敢的性命。
明白弟弟對賈文嫻的一番情意,萬俟懿的腦海卻浮現自己抱著東菊籬痛哭的畫面。
賈文嫻最後的指路已經完成,但是再走下去,真的會有希望嗎?
會不會東菊籬就是下個賈文嫻?
一想到這里,萬俟懿不敢再想下去。
「你留下。」他曉得弟弟也無法再前進,可是他還得趕路。
孰料萬俟孝把賈文嫻身上所有的兵器仔細的除掉以後,交給別的兵卒,小聲托他保管好賈文嫻的尸身,才轉頭對上兄長。
「是福家兄妹做的。」他把賈文嫻握在手中的福字旌旗攤開,抑郁已被仇恨取代。
萬俟懿看也沒看一眼,跨上馬背,「走吧!」
仇家不變,他的意志更堅定。
她一直在迷惘的途中,探索人生的意義。
那年嫁給他,以為就是幸福。七年順遂的歲月,有個和自己目標一致的人相互扶持,她便已知足,從沒想過有一日蒼天要收回給的,是那麼不留情。
十九歲,她開始為從沒注意的情絲迷惘,人生這條路,走起來也不再平坦康莊,崎嶇是什麼,她逐漸明白。然而隨著年紀越長,越是困惑,難解的郁痛漸入心扉,惱人的愁緒每天都折磨著她,在愛與不愛間,彷徨無措。
當失去那人的寵溺時,幾度心生歪念,令她更加煎熬。
她總是反覆思量,自己怎麼會走歪了路?在愛與家族之中迂回前進,卻兩邊都搞砸……才知道是她太自以為是,所以才會得不到期望的結果。
何時才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上天總是不回答她……
「有沒有聞到一股怪味?」
「嗯,我也聞到了。」
「好像是從這幾車萬俟家的‘貨’竄出來的。」
抵不過越來越多的聲音,福拾翠只好先撥開運糧車上的稻草,檢查到底是什麼東西發出怪味,沒想到……
「淺荷,被騙了。」他叫來妹妹,一起端詳那幾車載滿了雞鴨牲畜的尸體以外,什麼也沒有的運糧車。
埃淺荷雙眸一轉,「會不會藏在這些牲畜的體內?」
埃拾翠立刻讓軍隊停下來,仔細的檢查,然而花了許多時間,將所有的尸骸里里外外都翻完後,仍然找不到貴重物品。
埃淺荷略略眯起眼,隨即來到東菊籬的面前。
「萬俟懿果真不是省油的燈,為了完成大業,連你都能犧牲。」
被馬拖著走,弄得一身狼狽的東菊籬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流露出疑惑的眼神。
「你知道你運的是什麼嗎?」福淺荷也沒有隱瞞她的意思,「不過是些死掉的禽鳥尸骸而已,其他什麼也沒有。」
東菊籬整個人愣住。
她說什麼?自己運的不是石南玉和資金嗎?
埃淺荷示意兵卒松開馬上的繩索,並將東菊籬押到運糧車前。
不看還好,一看,她的心都碎了。
除了堆成小山的牲畜尸骸和稻草,搬空了運糧車,上頭也什麼都沒有……萬俟懿當真是利用她做虛子,聲東擊西嗎?
為何不告訴他們?為何讓那麼多人為她喪命?
「我不信……」東菊籬奮力的掙月兌,跪撲在地上,愴然淚下。
要她如何接受?
他明明說過不再讓任何一條生命白白的送死,難道她的命就特別不值?
……為主公肝腦涂地。
驟然,她回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話。
這是萬俟懿給的答案,讓她為他肝腦涂地?
她忽然懂了,原來愛和真愛的差別在于,無論有沒有用,都會被珍惜的留下來才叫真愛,而她一直都是去,而非留。
「看樣子你也不知道真正的石南玉的去向了。」福淺荷說著,還在觀察她的表情,畢竟她是個能為萬俟懿裝瘋賣傻的女人。
東菊籬被人扶了起來,無聲的淚水如泉涌,陡然邁開不平衡的步履,逃月兌兵卒的禁錮,朝人群的空隙奔去。
不!她不接受!
如果這也是老天給的答案,拜托讓她有機會親口詢問吧!
「抓住她!」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福淺荷即刻命令。
不知道算不算幸運,兩手被反綁的東菊籬沒有摔倒,反而跑進了林子里。
「放箭!」福淺荷為求不讓她逃離,也只好痛下殺手。
東菊籬忽快忽慢的跑著,即使不知道方向,一心只想奔回萬俟懿的面前,問一句,你真心愛我嗎?
咻……
一支強而猛烈的響箭射中她的背窩,一股椎心之痛隨即蔓延開來,接著第二支、第三支……直到她痛得再也支撐不住,也麻木了,才緩緩的倒下。
雜沓的腳步聲在身邊響起,忽然有個較為細軟的出現在頰畔,福淺荷的臉映入她固執得不肯閉上的眼里。
「逃?難道你認為自己還有明天?」
東菊籬的雙眼猛地瞠大,全身微微一顫。
埃淺荷說得對……像她這種殺人無數,又永遠為人所用的女人,除了現下以外,明天還能有什麼?
有人說禍福相依,幸福之後永遠接著不幸,不幸之後又是幸福,但是,為何不幸的日子總是比幸福的日子長?
如果以此情此景用一句話總結她的人生,顛沛流離又茫然坎坷會不會太言重了?是不是不夠漂亮?
趴倒在地上的女子,盈滿困惑的眼中閃爍著遺憾和銀刃凶狠的白光。
好後悔呀……如果昨晚她更有勇氣就好,如果昨晚她提起勇氣,花多些時間去詢問一顆真心的話……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明天還能有什麼?
也許此刻浮現腦海的就是僅有的回憶……
所以若有來生,別再給她答案,下次換告訴她原因吧!
第10章(1)
那是一種領悟。
家族被毀時,他領悟了與其貪些目光淺短的小利小益,應該看得更遠,把野心擴大到全天下。
那是一種以血淚,而非道德堆疊後的領悟,于是今日的他越是有志,也越怕失去一切……
當親眼見到福淺荷欲把白刃送進她的體內,他又有新的領悟,她是自己最不能失去的一部分!
「小菊……」萬俟懿沉痛的咆哮才剛出口,後頭立刻有好幾雙手捂住他的嘴,井把他往後拖。
「主公,萬萬不可!他們人多勢眾。」
「懿,冷靜點。」
萬俟非是最用力抓住弟弟的那個,因為他們已經看清楚山勢,福家兄妹帶兵眾多,憑他們這一隊人馬,要打贏得要有一個萬全的計策才行,但是現在的萬俟懿根本無法冷靜思考。
萬俟懿死命的掙扎,伸長了手去撈那個距離遙遠的女子,卻連呼喚都被人掩蓋。慌亂的厲眸注意到那雙沒有合上的雙眸似乎對上自己,也像空洞虛無的望著某處,他卻只想起她看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