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嘉蕾伸手抱住他,渾身散發著沮喪。
他用所能給予的溫度包圍她,毫不保留,同時眼神沉靜,若有所思。
「如果是我的話,就會去說。我很討厭溝通不良,任何事情只要肯說,不管要說幾次對方才听得懂,我都願意去說。」
她只是太壓抑了,又不敢跟別人說,才會把自己推落谷底。
「說?說給誰听?」沒有人會听她的解釋,多說,只是多被扭曲而已。
「我會體听。」徐秀岩退了一步,要她看清楚自己的認真,「盡避說給我听。即使是一點點小事,開心的、難過的,當你找不回自己的時候,我幫你。」
他的話並不是特別動听,任何人都會說,她也听過許多人對她說。
但是她的心卻獨獨對他的話有反應。
為什麼呢?
史嘉蕾解釋不出個原因,鼻酸的感覺直往上沖,連眼眶都刺痛不已,但心口漲得滿滿的,漸漸踏實了起來。
「你為什麼不走呢?」她再也忍不住的問。
明明沒有人願意留在她身邊,所有人都等著看她一蹶不振,他怎麼不像其他人一樣對她置之不理就好?
「大概是因為發現前妻奇貨可居吧。」他似真似假的說。
史嘉蕾听了,表情可緊張。
「說笑的。」徐秀岩捏捏她的臉,見她痛得眨眼,眼色頓時深了些,「在你準備好之前,我隨時可以替你擦藥,但是等你準備好了,一定要告訴我,到時候,再好的醫生,我也替你請來。」
凝視他嚴肅正經的神色,史嘉蕾整個腦袋鬧哄哄的。
為什麼他要對她這麼好?
那種敷衍的回答,只是讓她更加困惑了。
第7章(1)
「要開門了。」
溫淳悅耳的男聲慎重其事的開口。
「我想還是算了……」猶豫的女人往後退了幾步。
「算了?」一手搭在門把上,徐秀岩不置可否得挑眉。
「今天太陽很大,我們還是晚上再出去好了。」史嘉蕾隨便找了個借口,不安在水眸深處跳動。
自從有了帶她出去走走的念頭,徐秀岩開始嘗試許多方法,一有機會便勸她離開屋子。
她願意走出房子的第一天,並非任何令人驚訝的原因,單純是那天晚上月亮很圓,天氣很好,他提早回家,邀請她到屋頂的游泳池畔野餐,也許是因為屋頂算是自家範圍,其他人無法任意入侵,她考慮了一下就答應了。
其後幾天,他開始在吃完飯後撥出一點時間到門口走走晃晃。起先他每天都對她交代一聲「我就在外頭,要找我就大聲喊」,然後他會繞著落地窗看得見的地方,走個幾圈,抽根煙就回來,她也只是用目光追尋他。
有一天他告訴她︰「我在回來的路上看到幾只松鼠,所以今天要走遠一點,我會帶手電筒。」她開始遲疑,似乎不想他離開自己看得見的範圍,又不知道在考慮什麼,最後不太愉快,仍點頭放人。
其實他是希望能讓她跟著他去,不過也不急著一下子就成功。接連幾天,他都以找松鼠為由,到比較遠的地方,一次大概去半個小時,回來便會見她守在門口,像被主人遺棄在家里的小貓,縮在那兒等他回家。
必須承認,見到那樣的她,他揪心不已,但又很清楚如果因為心疼她而留下來,只是陪她一起放逐自我,不再振作而已。為了重建她的信心,他不得不狠下心來這麼做。直到那一天,她在晚餐時,主動要求和他一起去看松鼠,多天來的努力終于有了回報。
從那之後,她願意在晚上和他出去散步,但僅止于附近,太遠的地方還是不行,白天更是不可能。
「你忘了昨天晚上散步時答應過我什麼嗎?」沒辦法,他只好抬出她曾給的承諾。
「也不用執意要在今天啊!下雨天再出去也行。」她的語氣听起來有點不爽。
雨天天色比較陰暗,還可以撐著傘,如果路上踫到別人的話,比較不用擔心被看清楚。
徐秀岩又怎會不知道她能拖就拖的心思?
「那樣不方便,再說地上濕滑泥濘,你不小心滑到了,豈不是得不償失?」他對她曉以大義,同時在心里衡量到什麼程度才不會失去她好不容易對他付出的信任。
「可是……」史嘉蕾還是一臉遲疑。
「你都已經戴了毛帽和墨鏡,又穿長褲長袖,別擔心啦!」他握住她的手,聲音輕快的說,「而且這里絕對沒有人會來。」
他拉開大門,一鼓作氣的把她推了出去,還能听見她咕噥著「我一定會後悔」、「也許該加件被單」之類的話。
但是一見到陽光,她眨眨眼,瞬間就說不出話來。
天好高,卻仿佛觸手可及;雲好深,卻在她的四周漂浮——這是她第一次看清楚自己住的地方!
還記得從醫院跑出來時,一路上因為止痛藥剛退,全身疼痛不已的她,根本沒有辦法思考其他事,只想著不被別人看到,要快點到最安全。沒有人知道的避難所,連周圍風景都無心留意。
來到這里之後,她只有晚上才會拉開窗簾,其他時候都把窗簾拉起來,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感受到陽光灑在身上的感覺——即使現在已經是初冬了,陽光的味道依然令人懷念。
都三個月了。
從她出車禍到現在,已經三個月了,由秋天跨到冬天也不奇怪。
「山上比平地要冷得多,非常有冬天的味道。」徐秀岩牽起她的手,領她向前走。
史嘉蕾被他的話吸引,側頭看過去。
「現在平地白天還是熱得接近三十度,但是待在這里就像冬天了。」每天都要山上平地兩邊跑的他,已經習慣這種「溫差」。
她沒有搭腔,于是他也不再說話。
苞著他走在白天從未走過的散步小徑上,她一雙眼四處看,仿佛在比對夜晚和白天的不同。
徐秀岩悄悄觀察她,能從那佯作鎮定的表面下看出,她其實很開心,雖然還帶點迷惑,但是她比夜晚時更願意觸模樹干,蹲下來嗅嗅花香,眼神也從一開始的沉重,被久違的放松給取代。
兩個人走了好一會兒,直到他找到適合的地點,攤開帶出來的野餐巾,兩人躺在上頭,望著藍天白雲,許久都未開口說話。
「真不可思議,我好像很久很久沒有出來了。」不知過了多久,史嘉蕾打破沉默,雙眸亮燦燦的。
她竟然錯過一整個季節的山景!
倘若不是他苦心安排,也許她就要忘記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了。
見她放下憂慮,徐秀岩打趣的重復,「你確實很久很久沒有出來。」
史嘉蕾斜睨他一眼,哼了聲,坐起身,雙手撐在身旁,悠閑的享受難得的冬日午後。
徐秀岩聳聳肩,閉上眼。
驀地,沙啞的聲音徐緩流瀉出咬字清晰的歌詞——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當你覺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會在這里衷心的祝福你
每當夕陽西沉的時候
我總是在這里盼望你
天空中雖然飄著雨
我依然等待你的歸期
——「外面的世界」詞曲︰齊秦
她在唱歌。
初時,他感到訝異,但是沒有表現出來,怕驚擾到她,于是壓抑著心中莫名而起的激動,聆听她的歌聲。
雖然沙啞,雖然刺耳,換氣的頻率過高,她唱著,唱不停,有落寞,有辛酸,也有不仔細听听不出的坦然。
「……天空今天也飄著雨,我依然……依然等待歸期。」稍微改了的歌詞,似乎唱出她的心聲。
她在等待自己的天空放晴……已經開始期待。
當尾音如最後一滴澄澈的水滴輕盈落下,寬厚的手掌不知何時包住她的小手,無聲給予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