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爺,有時侯太辛福是會遭人怨恨的……」她說著,慢慢抹掉眼淚。
「這種話只有認為自己不幸的人才會說。」老人撇嘴。
「說得也是。」廉欺世重新迎上老人的視線,唇角泛起笑花,「我是要回家,回老家。」
「嗯,回家好、回家好……」老人緩緩露出笑容,不斷念著。
是啊,她是要回家,所以要開心點。
廉欺世縮回座位,打定主意要好好養足精神,開心的回家。
「前面的馬車——」
呼喊聲乍響。
她才閉上的眼皮震了震。
「前面的馬車給我停下來!」
「小泵娘,你有沒有听見什麼人在大喊的聲音?」對面的老人沒有睜開眼的問道。
「老爺爺,可能是有人沒趕上,所以才在後頭追。」廉欺世和老人一樣,閉目回答。
「原來是這樣啊……」
老人的尾音還沒落下,馬車猛然打住向前的去勢,連帶坐在里頭的人跟著一陣劇烈搖蕩。
「哎喲喂呀!車夫在搞什麼?懂不懂得體諒咱們這種老骨頭啊!」老人摔下座位,直呼痛。
廉欺世因為被夾在中間,又在感覺到震動時,用雙臂抱緊自己,所以情況還好,不過等震動停止,立刻擠出座位,把老人扶起來。
「老爺爺,想想老女乃女乃,你不能出事啊!」廉欺世激動的喊著,入戲還太深。
「我又沒死!」老人啐道。
「喔,抱歉,一時間發生這樣的事,我還以為是上蒼想讓老爺爺的生命戲劇化一點……」廉欺世搔著頭,不好意思地笑著。
「真是!」老人拋給她一記大白眼。
「看來老爺爺你很有精神,我到外頭去看看情況好了。」一直坐在這里,她實在想呼吸點新鮮空氣,于是自告奮勇。
「去吧去吧,小心點,別像我摔個四腳朝天。」老人擺擺手,表示已經夠了,不需要她繼續幫忙。
廉欺世確定老人坐穩後轉身撩起車簾,刺眼的陽光立刻照得她看不清楚前方景物。
突然,一雙手臂抱住了她,耳邊傳來笙歌急切的嚷嚷︰「小世小世小世,我擔心死你了!」
廉欺世以為自己听錯了,想睜開眼,可一時間仍辦不到。
一道陰影當頭遮下,跟著,一個熟悉的傲慢語調,輕柔響起——
「你沒事?」
廉欺世登時動也不動,僵硬在原地,隨後僵硬抬頭,僵硬地看向面具……不,她以為會看到面具,卻看見他蒼白的臉。
是他的臉。
沒戴面具,沒疵礎帽,只有嚴長風緊跟在身後替他撐傘……他不是很介意別人看的嗎?不是很討厭陽光的嗎?
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你怎麼……」正當她要問出最老套的那句話,笙歌擔憂的關心隨即打斷她的話。
「我听說你有喜了!就是這個大渾蛋的孩子,對吧?就是他對吧?還死不肯承認,現在是要把你扔到哪座荒山野嶺自生自滅嗎?你以為靠樂觀和滿山遺野的樹木花草就能過活嗎?你會打獵嗎?會煮飯嗎?沒有人幫忙,你活得下去嗎?」
打獵?煮飯?
這些她都沒考慮過啊。
「呃……其實我是要回余杭,況且他有給我不少錢,我想應該夠——」又是沒說完就被笙歌怒沖沖地打斷。
「送你回余杭?那里什麼人都沒有,送你回去干嘛?讓你待在廉叔廉姨的墓旁作陪嗎?以為給你錢就夠了嗎?至少要買棟房子,再替你找一門好親事吧!」笙歌的話非常實際,也飽含了滿滿的擔心。
「你雙親己逝?」不敢置信的質疑語調吊得老高,原本打算晚點再說話,這下雷觀月實在無法不插嘴。
回去?說得好听,好像她真的有個家在那里!
「我沒說我爹娘還活著啊。」廉欺世笑了笑,比較想回答他的問題。
親愛的笙歌雖是關心她,卻太咄咄逼人了,她根本追不上她說話的速度。
「再說你的家當和家都在這里,還想去哪里?養孩子多花錢,你以為自己一個人辦得到嗎?」笙歌戳著她的頭罵,然後轉過頭去瞪了雷觀月一眼,「錢的事一分也不能少,改天我會帶小世過去和你算!」
「你要帶她去哪兒?」雷觀月挑眉問。
不可能的事發生了。
眼前這個才是「笙歌」這名字的正主兒的女人,上門找人,連帶扯出一堆誤會背後的事實——廉欺世真的不是笙歌,更非妓女,身分雖然高貴不到哪兒,在踫到他之前確實清清白白。
笙歌甚至說如果他想,她能在長安找出一百個人作證,廉欺世真的只是普通的藥師而己。
縱使嚴長風認為不能全盤相信,因為時機太巧,不免令人懷疑她們是串通好的,但是,他信。
因為「萬十四」這個名字,是她在嚴長風送大夫出去後,才提到的。他也是听見笙歌在門外這麼稱呼自己,才決定打開門。何況,從頭到尾她根本沒機會和正牌笙歌聯絡,也是由嚴長風送她上馬車;再者要證明她是否真為廉欺世,或是否真有此人,只要到她住的街上去打听,結果很快會出來。
如果這樣她們還想串通的話,也太愚蠢了。
所以,他信;或者說,終于找到了能夠相信的理由。
「還能去哪里?當然是到我那去!我要看著她,免得哪天被人怎麼了都不知道!」笙歌話中有話,全是沖著雷觀月來的。
「既然她肚里的孩子是我的,就必須住在我家。」往前站了一步,全身散發出脅迫的氣息,雷觀月從頭到尾沒有提到一個不字,只在輕柔的語調中融合強硬的態度拒絕。
「別想!她得住我那里!」笙歌歌唱般的嗓音高喊。
「免談,她得住我那里。」雷觀月毫無起伏的嗓音不受影響。
「我不能回我自己的家嗎?」眼見他們吵得不可開交,廉欺世想到折衷的辦法。
「不能!」眼前一對像是悍衛各自領地的男女同時朝「領地」吼。
「……」廉欺世想反駁。
怎麼沒人把她的意願當一回事?
「有喜了這種事你竟然需要拖到三個月才發現,身為女人有很多跡象可以察覺吧!」不給她說話的機會,笙歌沒好氣地咄道。
「我向來是三個月來一次癸水,所以沒怎麼仔細去推算時間,反正算到一半也會忘記。」廉欺世認為自己忘得很應該。
連自己的……都會忘?
雖然雷觀月不是很了解女人的癸水應該多久來一次才叫正常,不過笙歌一臉不能苟同的樣子,應該事關重大,于是他當機立斷決定——
「無論如何,她非得住在我那兒不可。」
第6章(1)
天早己魚肚白,雷觀月尚未歇下。
依他的體力,要是錯過時間未眠,眼下很快會浮現陰影,白皙得有些透明的皮膚底下很快會有血管浮腫,紅銅色的眼珠也會布滿血絲,加上有些凌亂的銀白發絲,看起來更恐怖。
但是還不想睡。
雷觀月腰桿筆挺地坐在廉欺世的床畔。
床上熟睡許久的她,睡姿極其恬靜,絲毫沒有平時活潑的影子,沉穩的呼吸給人一種持續到天長地久的錯覺。
以前,他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會這樣凝視一個女人的睡顏,且這個女人還是前一晚他打算送走的那個。
真的是差點釀成大錯。
差點……他就要把自己孩子的母親給送走,而且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那是他的親生子,也永遠不可能見到他或她。
雷觀月靜悄悄地凝視著她,視線落在那還很平坦的小骯上。
在那里,有他的孩子……
面色凝重的病白面容漸漸融化,被前所來有的柔和和欣喜給取代,他重新溫習昨晚摻雜了太多情緒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