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你當是誰送的?」
「沒想過,但明珠說是那準是梁大哥送的。」
「明珠是誰?」
「我的貼身丫鬟,你見過的,就是那個總梳著兩個丫頭辮,說話像只小麻雀似的小泵娘。」
「是嗎?我沒留意。」其實每次他來,他的眼便不自覺地隨著她打轉,他眼里哪還有別人呢?
不過,不談這個了。「那照相匣子你會用嗎?
「忙和了老半天,但還是不知道怎麼用。」所以才把她累壞了。
「要我教你嗎?」他躍躍欲試。
「你會!」
「不會怎敢拿來送你?走吧!現在就教你。」他拉著她,完全不顧男女有別的身份,自然而然地牽著她的手,快步走到照相匣子邊。
他替她架好支架,要她走到前頭。
雲姜這回很听話,但邊走還邊回頭問︰「走到前頭去干嘛?」
「我幫你照相。」
「會很久嗎?」她沒什麼耐性,討厭久站。
「不會,就眨眼的功夫。」他笑著要她放心。
雲姜謹慎地選了個地方站。「這兒行嗎?」
「行,但你得笑一個,眼楮要看著這照相匣子里的這個黑洞。」傅相橫比給她看。
雲姜笑了一個。
暗相橫覺得那笑幾乎暖到他的心坎里。他從來沒那麼在乎一個姑娘是否要對他笑過,而雲姜是頭一個。
那感覺就像是……就像是……他所有的幸福就全在她一個笑容里。
「喂!」她叫他。「你照不照啊?怎麼老看著我呢?」雲姜在那頭催著,她手拿著手絹揮了揮,像是要趕走盛夏的暑氣似的。
暗相橫怕自己折騰太久,會熱壞了雲姜,趕緊鑽進照相匣子的黑布里,快門一按,便把雲姜的笑、雲姜的媚全收納進來。
這會兒,她真的成了永恆。
「好了。」他說。
「好了!這麼快!」雲姜跑了過來,跟他討洋畫片看。「我的小相呢?拿給我瞧呀!」她伸直了手。
他往她的掌心一拍。
雲姜的心頭一震。他這是做啥?他雖是打她掌心,不痛不癢的,可說到底也是肌膚相親了呢!
雲姜收回手心,皺起眉,有一種怪異的情緒直竄進她的心口。她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只覺得他踫她手時,她沒有討厭的情緒,反倒是心慌意亂的,像是做了什麼難為情的事。
雲姜沉默了好半晌都不說一句話,她這模樣看得傅相橫心慌意亂。
「怎麼啦?打疼你了是不是?」他焦急地問,心想,他那個巴掌打得不大力,怎麼就打疼她了呢?
「女孩子到底是細皮女敕肉的,你不要緊吧?」他著急地想拿起她的手看。
雲姜哪肯讓他看她的手,她把手背到後頭,不給他看。「我沒事。」
「可你剛剛的臉色不太對勁。」
「你別管我,我問你,我的小相呢?」
「還在匣子里,這要等底片沖洗出來,才能拿小相。」不是立即就能拿到的。
「那得等到什麼時候啊?」她可沒多大的耐性。
「我進宮去,一去一回,花不了半天功夫的。」
「這東西是宮里的?」原來如此。
「要不你以為呢?這東西是德意志國進貢給皇上的,不然,市井之中哪有這等洋玩意兒賣?」
「那你還拿來給我?」太貴重了。
「為什麼不行?」
「這是貢品耶!」
「貢品又怎麼樣?皇上賞給我姊,我姊給了我,我將它轉送給你,我看不出來這之中有什麼不妥的?
你就別管這東西到底是什麼來歷,重要的是你喜歡它嗎?」他沖著她笑,那是極盡心力也要討她歡心的笑。
雲姜的心頭又一震,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她疑惑地看著他。
他卻像個沒事人似的對她笑,之後便什麼也不對她明說。「來吧!你也替我照一張。」他將按快門的扭交到她手上。
「我!」雲姜看了看按鈕,又看了看他,而後一勁地搖頭,說︰「我不會。」
「不會沒關系,很簡單,你躲進黑布里,會看到里頭有個我,你把我裝到里頭的小框框里,再按這個或就成了。」
「可我要是照壞了……」她根本就不會用這種洋玩意兒。
「照壞了就照壞了唄!」傅相橫給她安心的笑,再擺了個帥氣的姿勢。
雲姜硬著頭皮躲進黑布里,匣子的小框框里真有個小小的他。雲姜快門一按,將符相橫裝進照相匣子里,也裝進了她的心坎里。
那個他,有著朗朗的笑意,兩個眼兒笑眯得像兩彎上弦月——
雲姜心湖一震,她竟看他看傻了眼!
怎麼會這樣呢?雲姜的心情驀地變得憂郁。
當天,傅相橫便沖好了洋畫片,但礙于自己的身分不好一天兩三回地跑去沉家找雲姜,只好差人送去。
雲姜一收到小相,就躲在房里頭看。
明珠也在。她們兩主僕是頭一回瞧這東西,只覺得那照相匣子好神奇,怎麼這麼小的一張紙,便能把人畫得如此精細,栩栩如生像真人似的。
「小姐、小姐,你瞧,這人是傅相公呢!但怎麼——傅相公頭只剩一半了呢?」明珠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大驚小敝地說。
雲姜將小相接過來,果不其然,傅相橫的頭只有一半,另一半不見了。見著這怪模怪樣,她哈哈地笑說︰「這是我照的。」
「小姐真差勁,瞧!人家傅相公將小姐照得多好、多美麗呀!」明珠贊嘆著。
雲姜也覺得那天的自己真比平常時漂亮多了。
「咦,怎麼少了?」雲姜數數洋畫片的數,發現數不對。
「怎麼啦?」
「我的小相掉了。」
「掉了!」明珠連忙彎著身于幫主子找。
「掉哪去了呢?」雲姜也前頭後頭地找著。
「小姐會不會記錯了?」
「不會錯的,我記得我那天明明在菜園子旁也照了張相,這會兒怎麼沒看見那張小相呢?」雲姜爬進臥鋪里找。
但無論她們主僕倆怎麼我,就是找不到。
「你這舉止真像個登徒子!」
「登徒子!姊,你怎麼這麼說我!」傅相橫皺了臉,不服這樣的罪名。
「你有什麼好不服的!你私自扣留了人家閨女的小相,自己窩藏著,這不是登徒子的行為,你還當自己是正人君子啊?」淑妃故意調侃他。
「這相是我拍的。」
「你拍的也一樣。總之,你就是心懷不軌。」淑妃橫了親弟弟一眼。傅相橫也不發怒,只是揣著雲姜的小相看。他覺得她好美、好美……唔——說美也許不恰當,因為在沉家還有個雲雁比雲姜美,但雲姜跟雲雁是不一樣的,因為雲姜雖沒雲雁長得好看,但雲姜就是長得「深緣」,就是那種愈看愈令人喜歡的那種姑娘家。
暗相橫手里拿著雲姜的小相,看著看著,便傻傻地笑開來。
淑妃從來沒見過自己的弟弟這麼傻氣過。「瞧你這模樣像是犯了相思病似的。」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他反問。
听他這一問,淑妃可要笑他了。「你今兒個中午才見她的面,怎麼這會就犯病了!」
「你別問我這問題,我也覺得奇呢!怎麼才一會兒的功夫沒見著雲姜的面,自己周身就像長了蟲似的,渾身都不對勁。」
「你這傻小子,說這話也不懂得害臊,大咧咧地把情呀愛的掛在嘴邊,你別嚇壞雲姜了。」
「天地良心,你這種話,我也只放在姊姊你面前說,在她跟前,我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更別說是造次的言語唐突了。」他愈來愈重視她對他的感覺了。
「你真那麼中意她?」
「中意她那又有什麼用,雲姜眼里只有那照相匣子,根本就沒有我的存在。」他曾推敲過,今兒個要不是賣那照相匣子的情面,只怕他連她屋前的小院子都不會給他進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