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蘭說得頭頭是道,且將民族大義的大帽硬生生地叩在都兒喜頭上。
都兒喜听得一陣心驚,因為忽蘭說的沒錯,她一出事,便是兩部落的陪葬,這……
「忽蘭請格格成全。」忽蘭頭點地,一再的磕頭,再三的請求。
「忽蘭,你別這樣。」都兒喜急急地阻止她。「我不是不成全,我只是……只是在為難。為了替阿爾坦討回公道,我可以犧牲自己,但你——」
「忽蘭也是阿爾坦的妻子,忽蘭也可以為駙馬做那樣的犧牲。」且不為這個,單單為了那一日,格格親口許婚時,說的那一句︰忽蘭不是丫頭,是家人,是姊妹……為此,她可以為她都兒喜赴湯蹈火,她的命——可以豁了出去。
忽蘭閉了眼,堅決地開口。「格格若是不答應,那麼忽蘭就這麼跪著,不起來。」
都兒喜看著忽蘭臉上那抹堅定久久,忽地,她嘆了口氣。「罷了,這布兵圖、作戰計劃,你拿去吧!」除此之外,都兒喜還從她的腰間解下薩爾端康給她的令牌。「這令牌你一起收著,有了這塊令牌,各個哨站的士兵便不會為難你。」
「這是?」
「薩爾端康的令牌。」牌上那只展翅高飛的海青便是薩爾端康的圖騰。
「那忽蘭就更不能收下了。」
「為什麼?」
「因為這是大汗給格格的,倘若忽蘭出了岔子,讓人給抓了去,身上有這塊令牌,無疑地是在告訴大汗,這事跟格格有關。那時候,丟了忽蘭這一條命不?打緊,連累了格格,連累了土默特、浩齊特兩部才真是忽蘭的罪過。為了大局著想,這令牌,忽蘭萬萬要不得。」忽蘭將令牌推了回去。
「格格,您就別再為忽蘭的安危擔心,為了格格、為了駙馬,忽蘭會小心行事,會好好的完成任務,不許自己出一丁點的小差錯,請格格您放心!」
都兒喜懂得忽蘭的心意,她扶起忽蘭。「我知道了,你走吧。」從此刻起,她們各自為阿爾坦賣命,各自迎向不同的明天。
只是,明天對都兒喜以及忽蘭而言,卻變成一件好遙遠的事……
***
兔兒年龍兒月九日,薩爾端康派人送回阿爾坦的白骨。
沒有完整的尸身,只剩白骨!這就是為薩爾端康賣命的結果!都兒喜手捧著白骨壇,為阿爾坦叫屈的心張狂著怒火。
「薩爾端康汗呢?」他怎麼不親自送來!是愧對死者家屬,所以不敢前來嗎?都兒喜冷凝著嗓音,直直地刺向那名令兵。
那名傳令兵看不見都兒喜的憤怒,只是順著回答。「大汗為了奪回阿爾坦萬夫長的尸首,單槍匹馬夜闖敵營。」
「後來呢?」她壓抑下心底那抹該死的擔憂。
「背部、腰間各中了一箭,但在隨行大夫的關照下已無大礙,現在大汗人已被送回汪古剔。」
回來了?「那……征戰怎麼辦?」她的心其實是矛盾的。既希望努爾哈赤敗陣,卻也希望給薩爾端康一個教訓。
「八旗退敗。」
退敗!「怎麼會呢?」難道是忽蘭來不及將布兵圖及作戰計劃交給努爾哈赤?還是——
「說來還是一名偷了布兵圖的姑娘立的戰功。要不是她,大汗不會想出反間計來。」
「什麼意思!」都兒喜的心倏然漏跳半拍;她擔心的是忽蘭……她失敗了嗎?
「那個姑娘是怎麼立的戰功!」她急急地追問。
傳令兵卻只是搖頭。「大汗交代下來,格格若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那麼走一趟古列延,便可以得到答案。」
听到這樣的回答,都兒喜臉上的血色全部褪去。
不用問了,忽蘭一定走漏了消息,不然的話,薩爾端康不會用這樣的法子引她進宮。只是——
薩爾端康,他以為他勝了嗎?
只怕事情還沒個定論呢!
都兒喜將阿爾坦的白骨壇子抱在懷里,以臉蹭著。
失去阿爾坦,對她而言,就像失去了一個至親的人般悲慟,就算她曾對薩爾端康萌生愛意,她仍不會原諒他……
※※※
都兒喜手執薩爾端康的令牌,一路通行無阻地闖進了他的金帳里。
他正在帳內換藥。卸下層層紗布,映入都兒喜眼瞼的是一道刀疤,還有兩處新添的傷痕,是箭傷,一處落在右肩,一處落在左月復。
薩爾端康見她來了,便遣走了大夫。
他命令她站到他跟前,替他包扎。「你會的是不是!因為這兩處傷,是為了你才添上去的。」
都兒喜正視他的胸膛,焦黑、結痂的兩塊疤,極丑陋的烙印在他厚實的胸膛上。
「知道蒙古士兵是怎麼處理外傷的嗎?為了防止箭口的瘀血化膿,我們用燒紅的熱鐵烙在傷口上。」
滋的一聲,都兒喜的心一緊,為那痛。
「都兒喜。」他低啞著嗓音喚她,單手環上她的左肩,右手輕托著她的下頷,讓她的眼正視著他的。
「為了你,我心甘情願前去替阿爾坦收尸。即使受這兩處箭傷,我亦是無悔。熱鐵烙身的痛,我也可以挺過來。但是,都兒喜,我承受不住你的鞭笞,你明不明白?」
她的無情、她的冷眼,對他而言都是一種傷害。
「你怨我為了你遣阿爾坦出征,我認了一切,且願意付出代價來償還你;但,你千不該、萬不該賭上四十萬蒙古軍,不該賭上他們的妻子兒女,不該賭上忽蘭那丫頭的。」
忽蘭!
都兒喜目光一顫。「她怎麼了?」
「那傻丫頭,可能是怕壞了事,會熬不住刑求,所以早在我們抓到她之前,她便服了藥,毒啞了自己。」
「啞了……」都兒喜喉嚨一緊,眼眶泛著溫熱的水光。
忽蘭她……怎能這麼傻?
「讓我去見她。」
「你不會想見她現在的模樣。」
「你刑求她?」
「我不得不,她戰前通敵。」
「是我的主意。」她打斷他的話,且攔下了一切罪名。「事情的主謀是我,是我偷的布兵圖,是我偷的作戰計劃,是我遣忽蘭將戰略拿去給努爾哈赤,所有的事全是我做的,跟忽蘭無關。」她大聲承認了一切。
他望著她漸漸慘白的臉,半晌之後。他開口了。「你以為我會不明白嗎!我這座帳子不是誰都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更遑論是在這金帳里翻箱倒篋地找尋軍事機密。」
「你既然早明白了一切,那就不該為難忽蘭。」該入獄受刑求逼供的人是她,不是忽蘭。
「都兒喜……」他用手溫柔地替她撥去紛落在頰邊的發。「你以為忽蘭那丫頭毒啞了自己是為了什麼?你以為我私心坦護你又是為了什麼?是為了土默特部,還是浩齊恃?不,都不是。是單單為了你一個都兒喜,而你怎麼能不明白?」他鷹眼蓄著柔光,深情地看著她。
忽地,他搖頭失笑。
「不,你不是不明白。你就是太清楚了,所以才掐住我會甘心為你付出一切的弱點,而一味地試探。你是在探;探我薩爾端康為了你,究竟能扛下多少責難、多少罪……」他的話突然中斷,攫拿她下頷的手倏然縮緊。
都兒喜痛得皺上了雙眉,薩爾端康吻上她的唇。
輕輕一吻,便又放開。
「一切。我可以為你放棄所有,包括偌大的江山,包括四十萬大軍,只是……給我一個理由,讓我可以這樣義無反顧地去愛你。」她知不知道,為了愛她,他已心力交瘁?
都兒喜目光轉為冷寒,終于正視他的眸光。
一個理由是嗎?
可以,她給他。
都兒喜扯下袍子的系帶,卸下衣衫。她赤身果果的站在他面前,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