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天諾順著小師妹的手勢,進了內屋。
芽兒看到大師兄進了房,又連忙招呼隨大師兄一起回來的小廝,要他去廚房大娘那兒領一套乾淨的枕頭、被子,給大師兄送過去。
而她兜回大廳,正要收拾她剛剛的活兒,卻見小師兄坐在她的位置上,端看著她尚未繡好的荷包,上頭畫的正是大師兄最愛的海棠春睡圖,是她仿唐伯虎名畫所描繪下來,打算送給大師兄的。
「你干麼?」她皺著眉頭走近他。
「看你在干麼啊!」他升起一臉的戲謔,睇睨著她。
芽兒真是變了。她看到大師兄回來時,整個臉像是活了過來似的那般有朝氣,她不只嘴角在笑,就連她的眉心與眼眸都因看到大師兄的歸來而顯得熠亮有光采。
為什麼,她看他的眸光總帶著憤怒?!鐵孟秋瞅著玉芽兒瞧。
芽兒討厭他老是這麼不正經的看她。「我只是在刺繡,沒在干麼。」她一把搶過他手里的繡圖。
「是嗎?」他的臉依舊帶著那抹可惡的笑,似譏諷,又似淒楚。「我還以為剛剛上演的是一出凰求鳳的戲碼呢!」
「鐵孟秋!」
「小師兄!」他更正她的稱呼。「別忘了,我是你的小師兄,你別老是這麼指名道姓的稱呼找。」
芽兒捏緊了手中的繡圖,挑釁似的眼迎向鐵孟秋一臉的憤憤不平。
他在氣什麼?這些年來,她已經漸漸不稱呼他為小師兄了,他要真是氣她不敬稱他一聲師兄,為何到現在才發難?!
他不是真氣她不敬稱他一聲「師兄」,他真正氣的是為何面對大師兄時,芽兒可以那麼柔、那麼媚,而面對他時,卻總是與他劍拔弩張的針鋒相對?
一樣是她的師兄,他待她就如同大師兄一樣,處處呵護她,不忍她受傷、不願她難過;雖然,他與大師兄對她好的方法有異,但是,芽兒該知道,他的方法雖不夠溫柔,但他終究還是在乎她的,不然,在她小時候,他又何需時時守著她。
望著小師兄突然變柔的表情,芽兒的心房漾起一絲不忍。不管小師兄對她是如何的惡劣,在她有難時,他也曾不畏危險的替她解過危,一如夜深時她作噩夢,守在她身旁的人,是他。
一如當年,她在小兔洞里,孤獨無依時,模黑出去找她的,也是他。雖然,她之所以會作噩夢、之所以會孤單的被人拋棄在小兔洞里的起因都是為了他,但,他終究還是很有良心的在每回虐待了她之後,又善待她。
她不知道有這樣的小師兄,是該覺得慶幸,還是覺得悲哀;但是──她望著鐵孟秋柔化的輪廓,她知道不管小師兄如何待她,他依舊是她的小師兄。
「小師兄。」她順著他的心意,叫回以前她對他的尊稱。
鐵孟秋沒有感到絲毫的快樂,她的乖順徒然讓他覺得悲哀。一句「小師兄」,她叫得如此心不甘、情不願,芽兒是再也不願變成當年總是愛跟在他身後轉的模樣了,他知道。
芽兒沒去理會鐵孟秋突然變壞的心情,她心滿滿的全是大師兄回來了,而廚房里不知道還有沒有大師兄喜歡吃的菜色?如果沒有,她還得趁著天色尚早,走一趟市集。
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有!
芽兒在廚房里忙得焦頭爛額的,還不時回過頭問廚房的大娘︰「林嬤嬤,咱們廚房里還有沒有酸筍?」
「沒了。自從天諾去了鎮江後,咱們蘆居就沒備著酸筍了。」整個蘆居就只有天諾愛吃酸筍雞皮湯這道菜,而這會兒芽兒這麼急著找酸筍,難不成──
「天諾回來了?!」
「嗯。」芽兒點著頭,但手依舊沒閑著。
她翻箱倒櫃的找。「林嬤嬤,有沒有香菇?」不煮酸筍雞皮湯,也得蒸個蘑菇煨雞給大師兄嘗嘗。
「我找看上頭的櫃子。」
芽兒看著高高的櫃子,腳到用時方恨短的搬來一張凳子,爬了上去,找了找。「沒有,找不著。」
「找不著,那便是沒了。」這還要問。
「那怎麼辦?」芽兒站在凳子上乾著急。
「什麼怎麼辦?」
「大師兄回來了,卻煮不成一道他平日愛吃的菜,這可怎麼辦?」
「芽兒,你大師兄又不挑嘴,咱們隨便煮什麼,他就吃什麼,他不曾在意的啦。」林嫂嫂笑看芽兒的著急。
每回天諾回來,這丫頭就怕他在外頭吃不好、穿不暖。回來後,總是做天諾愛吃的菜給他吃,也不瞧瞧她是從不下廚的生手,每回下廚,總是把自己累個半死,看來,這丫頭對天諾還真有心。
「不行,不行,我得走一趟市集。」芽兒從凳子上跳了下來。
「這麼晚了,市集恐怕收攤了。」
「不會的,我去一遭,總會讓我踫到一、兩樣大師兄愛吃的東西。」
芽兒知道大師兄不挑嘴,她們煮什麼,他就吃什麼,但,大師兄總是在四處奔波,難得回蘆居一趟,她知道依大師兄的性子,他在外頭,鐵定是有一餐沒一頓的過,難得他回來了,她怎能不為他盡點心力。
她連忙兜回書房,拿了紙筆,一一列出大師兄愛吃的菜色。
千層酥、肉末鰻頭、蘑菇煨雞、松鼠桂魚、酸筍雞皮湯……再順道去茶行走一趟。看看還有沒有安徽的松蘿茶及蒙頂的甘露茶泉。
列好了單子,芽兒急忙的跑出門,先兜到馬廊里牽出「欺風」,躍上馬背,準備趕去市集。
她為大師兄張羅一切的模樣,鐵孟秋全看在眼底;他趕在芽兒躍上馬背後,拉住韁繩。「下來。」
「鐵……小師兄,我現在沒空跟你鬧脾氣,我現在要去市集……」
「買大師兄愛吃的菜樣回來。」他知道,而且心里還酸得很。
芽兒何曾這麼著急的張羅過他愛吃的膳食?
沒有。
這兩年來她的心里一直只在乎一個允天諾,從沒留意過他鐵孟秋喜歡什麼、不愛什麼來著。他也想冷眼旁觀的瞧她為那人著急、為那人忙,但是,看著她忙得像只無頭蒼蠅似的,他就無法狠下心腸不管她。
「我幫你跑一趟市集,你單子給我。」他手伸得筆直。
她看得錯愕。在與她鬧過脾氣之後,他干麼對她這麼好?她揪著狐疑的眼望著他。
鐵孟秋的嘴角浮出一抹冷嘲。「沾大師兄的光,今天的好菜,我也有口福嘗得到。」他苦笑著。「總不能盡看你在那邊忙,而我卻像個沒事人般杵在一旁,盡等著吃,是吧。」他一把搶過她的單子。「你去廚房忙吧,這些東西,我會盡量找到。」鐵孟秋扶著芽兒下馬,自個兒躍了上去。
「小師兄,等等。」她叫住他。
「還有別的沒寫上去,是嗎?」他回睬望著她。
「不是,我是說──那單子列的都是菜名,你知道要買什麼材料嗎?」她瞅著一雙清澄的眼問他。
「知道。」每回大師兄回來,她就張羅這些菜樣一次,本來不知道的,現在也知道了。「沒別的事要交代了吧?」他執著疆繩登高望下,看她一臉的不知所措。
他與她朝夕相處,竟渾然不知芽兒的美麗,反倒是大師兄回來這一遭,點明了芽兒已不是當年的黃毛小丫頭,她已由一只不起眼的毛毛蟲蛻變成美麗的花蝴蝶。
然而,她的美麗卻只為允天諾一個人綻放。鐵孟秋是瞧得心酸。
「還有……」芽兒扯扯衣角,低垂著頭說。「謝謝你。」幫了她這麼多忙,她自是感激。
鐵孟秋望著她的謝意,心底泛著苦。
他與她是同門師兄妹啊,她何以對他這麼生疏、這麼客氣?!難道在她心中,就只有允天諾才是她的師兄,才與她是至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