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紅倏地跪倒在地,抬起懇求的眸光,幽幽地注視著玉庭。尹紅求道︰「別送走紅紅,紅紅願做牛做馬,只求能夠留在孫家,替青衣姐姐照顧少爺您。」她不住地磕頭,不停地請求。
玉庭慌得站起身扶起羸弱的她。「我不是要送走你,只是,紅紅你的年紀也該是論婚嫁的時候——」
尹紅用力地搖著頭。「不,不,不,紅紅今生不嫁,紅紅要待在孫家,終生不離開。」
她眸中的堅定駭住了玉庭。
這個孩子,就連說一不二的個性都像極了青衣。也罷,尹紅既是青衣帶回來的,她的婚事也該由青衣來做主。只是——青衣何時才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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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紅難以置信地張大眼,盯住前頭的人瞧。
是青衣姐姐!那身長、那體態,那眉與目的的確確是青衣姐姐的模樣,但是,青衣姐姐為何會身著道袍,立身于這座道觀之中?這,意味著什麼?
尹紅眨也不眨地直視著那位貌似青衣的道姑,她不敢上前相認,深怕自己錯認了人,褻瀆了道姑的一身神聖。但是,倘若她不上前問個清楚,此一生,玉庭少爺的相思病便永無治愈之日。
還是回府通知少爺,要他親自走一遭,這樣她也才能安心。打定了主意,尹紅連忙回過身子,馳步向外招了一頂轎子,趕緊回孫府去通報玉庭。
青衣早在尹紅認出她時,便看到了尹紅在要與不要中的猶豫不決。
她知道該來的總會來,面對玉庭是遲早的事,她不打算逃難,她相信自己能坦然面對玉庭,而心中不會再起任何波瀾,只因為她的心早死了,隨著一年前孩子魂赴陰曹地府時,便沒了七情六欲,現在,再也沒有人能激起她任何的情感,就算來的人是玉庭也是。
???
玉庭趕到了道觀,看見青衣身著道袍立在佛祖面前,她神情淡漠地望著他,好似看陌生人一般。玉庭的心沉到最谷底了。他在青衣的面無表情中解讀到了她的絕裂與冷然。他知道青衣不避開他便是要與他做個了結。只是,他不甘心也不願去相信他與青衣之間竟連一點轉圓的余地都沒有。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斬斷七情六欲,遁入空門之中?」為什麼要棄他于紅塵俗世,孑然一生?「為什麼要如此委屈自己?」
青衣閉上了眼,微微頷首低聲回道︰「施主,言重了,貧尼身入空門,只圖還我自在之身,這之中何來的委屈?」
「只圖自在之身!」玉庭粗嗄地打斷青衣的話,他赤紅了雙眼追問著︰「那我呢?你將我置于何地?」玉庭激動地上前一大步,立在青衣的咫尺處,他放柔了目光,將整個視線投注在青衣無波無瀾的面容上,企圖融化她面容上的那片冰冷。
青衣別過了身子,跑在蒲團上頭,昂首望著佛祖,紊亂的心再一次得到了平靜。她口吻平淡地開口道︰「貧尼已將自個兒交給了佛祖,施主也該早日忘了貧尼,讓貧尼獲得解月兌。」
玉庭聞言,跪倒在青衣身旁,他逼著青衣正視他的眼。「你要我放你走,讓你得到解月兌,那你有沒有想過我?想過誰來讓我得到解月兌?」
他攫住青衣的雙肩,將她的身子扳正,讓她的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你可以忘了我,忘了那段屬于我們的日子,但是,我們的孩子呢?你真能狠下心來,棄他于不顧嗎?」以玉庭對青衣的了解,他有理由相信青衣現在唯一的弱點便是他與她的骨肉。
听到玉庭提起了孩子,青衣的身子禁不住地晃了一下,她的心飛往一年前,那個下了雨的夜晚,那個逃離孫家,卻無處可去的晚上。
就在那樣陰冷的夜里,無情的雨打在她單薄的身子,她身上沒帶半點銀兩,只能避身在一間破廟里,然而,就在那天,她單薄的身子禁不起陰寒的天氣,于是,老天爺就這麼帶走了她的孩子,她,小產,失去了骨肉。
而現在,玉庭竟然回過頭來跟她談孩子!
青衣的眼神轉為幽淒,她的心在為她的孩子抱不平,在控訴當初要不是玉庭不信任他,那她的孩子就不會死。
青衣倏然站起身。她現在才了解為何師太說她情障太重,不能皈依,原來,在她的內心深處,還是禁不住要去怪玉庭,怪他當初不願相信她的清白,以至于讓她失去了她的親骨肉。
眼看青衣轉身就要離開了,玉庭急得去抓她的手臂,阻止她的離去。「不要逃避我的問題,如果你可以狠得下心拋夫棄子地將自個兒交付給佛祖,為何沒那個勇氣在佛祖面前承認。」
青衣咬著唇,瞅著泫然欲泣的目光盯住玉庭,那個眼光是那樣的淒絕又帶恨。
玉庭倏然心驚了。
為什麼青衣的眸光會有如此深的怨與恨,難道……玉庭突然意識到以青衣的性子,她是怎麼也不可能割棄那段骨肉親情,她不是那種會不要孩子的娘,那麼——玉庭的心抽緊地縮在一起,而雙手不由自主地緊箝著青衣的一雙玉臂上,他急切切地問著︰「我們的孩子怎麼了?」
一想到她那無緣的孩子,青衣的淚便答答答地滾落在地。而這樣淨是流淚,卻不言不語的青衣更讓玉庭慌了主意。
玉庭知道她從不輕易在人前落淚,青衣之所以如此情不自禁,那便是孩子出了事。「告訴我,咱們的孩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死了,死了,他死了。」青衣朝玉庭嘶吼著。
曾經,她以為她可以淡忘掉這個傷、這個痛,但是一年的時間過去了,卻仍舊沖散不去失去孩子的創痛。
她是個失職的娘親,當初她要是小心一點、謹慎一些,那麼她便不會受了寒,而小孩也就不會流掉。
青衣徑是無言地流淚,靜默地為胎死月復中的小孩傷心難過,而玉庭緊緊摟住淚眼婆娑的妻子。
他從不曉得這一年來,青衣是在喪子之痛中度過,他以為,她只是不能原諒他對她的不信任,所以青衣才刻意回避他,回避整個跟他孫玉庭有關的人事物,沒想到,青衣不能面對的是失去孩子的苦與痛。
「你就是為了這個,而下定決心皈依的嗎?」玉庭摟著青衣,輕柔地問。
玉庭的柔聲低語驚醒了青衣該有的理智。這早已成為過眼雲煙的事,不該再觸動她的心,她不該再為這件事哭泣,不該再依偎在玉庭的胸膛。她不是早該心靜如水的嗎?
青衣猛然推開玉庭的身子,僵直地背過身子,伸手拭去了自個兒眼角邊的淚水,佯裝堅強地反駁說︰「不,不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昂望著佛祖一臉的莊嚴肅穆。「貧尼之所以會看破塵世,不是在躲避傷痛,而是真心想讓自己在紅塵中沉殿,不想再惹任何的俗世煩惱上身,施主,你若真心為貧尼好,那麼就讓貧尼過自己想要過的日子吧。」
青衣堅強地回過身子,面對玉庭說出她的請求。
她只想伴著佛祖好好地過完這一輩子,只想為自己那死去的孩子多積些福報,她的心願就僅此而已。「放過我吧,對你,我已無愛無恨了。」
所以,她現在是在求他的成全,成全她讓她此一生如此無悔無求地過,是嗎?
玉庭的眼膠著在青衣臉上的那抹堅定。他知道自己是再也挽回不了青衣的心了。
不管青衣原不原諒他,玉庭還是天天去道觀走一遭,看看觀里有什麼需要他幫忙的地方。
在道觀里的這段時日,玉庭發現其實這間道觀很清貧,觀里的修行者常常得下山募款來整修她們的屋瓦,以免遭受風吹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