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知道,那你還讓她們失望!」
「我若不讓她們失望,那我就要對不起自己了。」玉庭拉著蘭丫頭坐上秋千,自個兒在後頭推高她。「我受不了那樣的排場,好像我是多麼了不得的人似的。」
「你本來就了不得。」蘭丫頭的口氣酸溜溜的,听得玉庭心里好不是滋味。
他拉住秋千,蹲在蘭丫頭面前,與她齊高。「我錯待你們了?所以今兒個你才這麼跟我說話!」
蘭丫頭的眼對上玉庭眼底深切的不滿。她昂起頭來說︰「對,爺兒就是說對了,你就是錯待我們這幾個丫頭了。」
「怎麼說。」
蘭丫頭低下了頭,喃喃低語道︰「爺兒不該對蘭兒好,又對芙蓉好,還對桃花好。」
她話還未說完,玉庭已經笑了出來。「怎麼,我對你們好,這也有錯啊!」
「錯,真的錯了。」蘭丫頭睜著雙眼,大膽地對上玉庭那雙滿含著笑意的眼與目。
那樣飛揚高張的眉,如此犀利有神的眼,滿滿的,滿滿的都是他待她的關切之情;玉庭少爺他不是對她特別,他是待每個人都這樣;可是,少爺他不知道這樣的溫柔,是一種錯誤。
玉庭挑高了眉,頗多不解地開口︰「你倒是說說看,我待你們好,究竟是哪里做錯了。」
「少爺終究是要娶妻生子的,不是嗎?」
「不教有三,無後為大;我身為長子繼承孫家香火,這是逃不開的責任。」他既身為孫家嫡長子,便很有自知之明。
「所以說,少爺不該對我們好,不該讓我們有所期待。」蘭丫頭幽幽地開口陳述,那幽淒的口吻猛然撞上玉庭的心窩。
他待她們好,讓她們有所期待了是嗎?
蘭兒回避掉玉庭詢問的目光,徑是開口︰「在孫家,在每個女眷的心中,少爺您是千金之身,嬌貴之軀,您待下人又從不擺譜、不擺架子,對每個婢女,您總是笑臉迎人;我們能不有所期待、有所盼望嗎?」
「我們盼望自個兒能飛上枝頭當鳳凰,不當正室無所謂,只要能當個侍妾、當個姨娘,讓我們有個正當的名份能待在少爺身邊,侍候著您,照顧著您,那便心滿意足;但是——」蘭兒那對水汪汪的眸子望上了玉庭的眼瞳深處。「然而,少爺您能嗎?您能給我們這樣的一個承諾嗎?讓我們當侍妾,讓我們當姨娘嗎?」
玉庭的身子踉蹌地退了一步。
他從來沒想過這些;他的愛已給了遠方那一個,他從沒想過納小星,娶妾。
他眼里的難處,蘭兒懂。
在玉庭少爺身邊服侍了這麼多年,他心里有事、心里頭有人,她如何能不知!就是因為她知道了,所以才能比其他姐妹看得開、看得徹底。她知道像少爺這樣的男子,一旦交付了感情,便是全部;少爺他是不可能娶妾、納小星的。
蘭兒搖搖頭,苦笑著。「我是已經認清了這一輩子是沒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命了,但是少爺,在這孫家里,不是每個婢女都可以看得這般透徹;她們愛慕你,對你待她們的好,她們總以為那是有情的表示,她們不知道那是少爺待人的寬厚。」
「所以,這便是我的錯?」
蘭兒知道按個這樣的罪名給少爺,是她不該,但她還是點頭了。「您既沒那個心,就不該讓眾位姐姐有所期待。」
蘭兒回過身子,背對著玉庭,她說︰「更何況,白姨媽前兒個來過府里頭,在前堂里,跟老爺、夫人提起過少爺的親事。」
「我的親事!」玉庭倏然回過身子,奔到蘭兒的面前,攫住她一雙玉臂,瞅著一雙生威眼目問︰「我的什麼親事?」
他的親事,曾幾何時需要爹娘操心來著?!他心里早已有人,他不要他們給他另做安排。
「是表小姐。」
「鈴兒!」
「對,鈴兒小姐,」蘭兒轉身面對玉庭,一雙眼大刺刺地對上玉庭的茫然與無措。「少爺不會是忘了與表小姐的親事了吧!」
少爺與表小姐的親事是從小就訂下的了,此刻,遠房的表親家白姨媽都已上門來催促提起女兒這門親事了,少爺他怎還能回避得了。
「我不娶。」不娶白家表妹。
他的人兒還遠在天邊,他還未能訴盡情衷,怎甘心娶一名他不愛的女子,來當他的妻子!
不!他不要。
「少爺,這府里頭知道這事的人雖不多,但是——你與表小姐之間的親事,老爺、夫人早已做了主,內定了。」
玉庭執起蘭兒的手問︰「蘭兒,我問你,我若是要走,你是否支持我?給我個答案,我需要有人來支持我的決定;我要知道我這樣追求真愛,並非有罪。」
「少爺!」蘭兒的心絞痛著。她的眼迎向玉庭的堅決。
她一向知道少爺心中有人,卻始終不清楚那人的身份、地位;怎麼的女子可以讓少爺如此傾心,抱定了一輩子單身的打算,不論婚娶地等她?
是誰?是誰?那個人是誰?她的眼底寫滿了疑惑。
「為何愛她,卻不告訴她?你既然有出走的勇氣,為何沒有跟她表白的決心?」這是她一直不能理解的。
以玉庭少爺的家世與人品在金陵一處,誰人不曉得孫家,誰人不知他孫玉庭。那女子若是身在豪門,那少爺配予她,也不會辱沒家風,兩人算是門當戶對,但,何以少爺就是對那名神秘女子的身份三緘其口,不肯輕易透露她的身份與地位,莫非——
蘭兒驚惶的眼迎視著玉庭的莫可奈何。
「她是個丫鬟。」
所以在這舊社會里,她便配不上他。這是玉庭的難言之隱,這便是玉庭為何對青衣的身份三緘其口。
玉庭掄起拳頭,擊向松柏,他痛苦地擰著雙眼。「你說婢女們個個期盼著我的憐愛,盼著當我的侍妾、小星,但是,蘭兒,你可知道遠在天邊就有一個她,她不在乎我的身份,她不屑我的地位,她不在乎我可以給她的一切,她只要寧靜,只要過她現在平平和和的日子,她也不願意跟我。」玉庭痛苦地合上雙眼,將心中深切的愛意關閉于眼簾之外。
蘭兒沉默、過濾了小主子的話。
細細思索著玉庭少爺口中的那個「她」。蘭兒有十成十的把握,「她」就是蘇家的青衣姑娘。
在這孫家眾多的遠視中,僕從雖如雲,但是心思如此縝密,將自個的身份、地位與未來說得如此透徹的,蘭兒相信這世上就僅有一個沈青衣了。
青衣姐姐必定明白,她無論才情再怎麼高、人品再怎麼好,一個婢女的身份終究是比不上名門千金。
她要進孫家,可以;但是,必定是以侍妾、小星、姨娘的身份入主孫家;上頭,她得頂著少女乃女乃,下頭,她還得看下人的臉色。
傲氣的青衣姐姐,她寧可就此不要這段不被人接受的感情,也不要如此委屈自己,終日提心吊膽地過。
「說來,青衣姐姐她是比任何人都來得聰明,明是非。」蘭兒對玉庭說。「她非一般尋常的女子,她比每個人都看得透徹,想得比誰都來得深遠。」她自嘆弗如。
「要是今天少爺愛的人是我,我必定沒她那份心思,想得這般深遠。」
「那是因為她不愛我。」所以她才有那個心思想得深、想得遠。
「敢問少爺,青衣姐姐若真是愛上你,你又能給她一個什麼樣的保證?」為人僕、為人婢,便該有那份自知之明,不該作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夢。
「我娶她,此一生就愛她一個。」
「那,鈴兒小姐呢?她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