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則堯讓她心神蕩漾,在極甜與極苦之間拉扯著,即使逃得遠遠的,還是不能自己地磨折靈魂;至於柯中捷,她只想快快跟他撇清,好消了心頭的煩惡。
「芳姊呀,別想太多了。」伸手拍拍芳岳的肩,繞珍喚她。「反正,招惹來的沒全是爛桃花就好,只要有一朵是你想留下的,那就會是最美好的幸福嘍!」
「繞珍,你是不是跟誰踫過面了?」打從在醫院醒來之後,她就一直覺得繞珍好像知道很多事情,難道……會是他嗎?
是楊則堯曾到醫院去探望她嗎?
「芳姊,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不需要問我。」瞅著芳姊表情迭變,她想,答案應該已經種在她心田了。
真是他來過。
面對楊則堯,她才是真正的無路可逃,現實里沒有路,思緒間也滿布了情網。
逃不掉啊……
※※※
「不高、不帥、不是獨子,年紀不能比她小,芳姊就這『四不原則』。唉,不是我要潑你冷水,Yang,你的勝算實在小之又小、微乎其微!」
到現在,他都記得舒繞珍說這句話時的手勢與表情——拇指點著小指尖,又是搖頭又是嘆息,好像他真的已經被判出局了。
「她很堅持?」當時,他立即的反應是這麼問。
「唔,至少我沒看過任何例外出現。」她是這麼回答的。
楊則堯仰躺著,仍睜著雙眼,盡避房里是全然的闐暗。在空氣里傾流的蕭邦第二鋼琴協奏曲,op.21正好進入第二樂章的中段——
避樂慢慢低下,弦樂輕輕顫動,鋼琴演奏卻是在音階上連續不斷地來回奔馳;這曾是蕭邦對康思坦翠暗藏在心底的澎湃思念,如今那思念是乘著琴音穿越時光貼附上他的心情了。仿佛在沈落寂靜中的世界里,只有他,一個人急切切地尋索著杜芳岳的影蹤,如蕭邦曾經歷的……
「現在,你決定怎麼做?無論你的決定是什麼,我希望你的所作所為都出自真誠,就這樣。」這是舒繞珍臨走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出自真誠的決定……
問題是,愛情不是單人圓舞曲,他當然得顧慮到她的感受和決定。他很清楚,芳岳對他並沒有如她自己說的「朋友」那麼單純,這是騙不了人的。但為什麼臨到了挺進愛情的關頭,她就選擇退縮?真是因為這些原則、條件?
這……不對啊!芳岳早就知道她的忌諱全讓他犯著了,可她還是動了心呀……
他確定!
或許,他真正該問的,是那「四不原則」的背後意義究競是什麼?為什麼芳岳的擇偶條件要這麼訂定?那些才是接近她更坦直的通道,而非表面上顯現出來的「條件說」。
就是這樣,他真正該問的,應該是這個呀!
既然如此,那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就算她的忌諱他全犯上了,他還是要搏上一搏︰寧可對結果遺憾,他也不想對過去後悔。
心情終於回到安定的狀態,則堯露了微笑,然後,緩緩地合了眼。
近兩百年前,蕭邦在波蘭華沙的深摯思戀,終究沒能化成瑰麗的愛情,這份缺憾,就讓他在台北完成吧!
※※※
「Carol,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可以嗎?」呼,這陣子,這句話幾乎已經成為他每天打手機給她的開場白了。
「有什麼事麼?」她照例問他。
「工作的事。」他知道這答案很狡猾,但真的有用。「我想請你替我處理。」
「請說。」
「唔,今天我一口氣收到好多張單子,好像是要繳什麼費用的,我有點弄不清楚,可不可以請你過來幫我看看?」
她頓了下。「下午四點,我到你的住處,可以嗎?」
「沒問題,就這麼說定。」
電話這頭,楊則堯微微笑了。她的工作,昔日是他的敵人,現在卻成了戰友。
電話這頭,杜芳岳輕輕嘆了。她的工作,昔日是她的關懷,現在卻成了危機。
明知道他是以「工作」為理由,找機會見她,她還是答應前往。嘖,他連自助游台灣都沒問題了,哪可能看到帳單會不知怎麼處理?
說到前幾次的理由,那就更妙了。什麼打鑰匙啦、買樂譜啦、選新枕被啦、換電燈泡啦,諸如此類的生活瑣事,全都找她來幫忙,還真當她是神燈精靈萬事通,除了負責他演出和在台行程外,另外兼作打雜、菲佣、保母與水電工。
而兩人見了面之後,楊則堯總有辦法編織其他藉口,好延長與她相處的時間。有時她會推卻,但也不能每次都拒他於千里之外……
況且,她無法否認真的喜歡和他在一起,似乎做什麼事都好、都不覺無聊。
「Carol,麻煩你過來一下。」是柯中捷,他站在經理室的門口對她招了招手。
突來的召喚,打斷了她飛出都鐸的神思。
不能假裝沒听到、沒看到,杜芳岳只得起身走過去。對她來說,面對柯中捷的感覺,確實就像他自己說的那兩個字——「麻煩」!
柯中捷先跟她確定明年上半年度的幾項大活動,並針對企劃部提出的構想討討可行性,這些都是「工作」沒錯,但到後來……
「Carol,你晚上有沒有空?我想利用下班後,跟你討論『新星系列』的推廣計劃。你知道的,這個系列我們每年都辦,可是票房總是慘淡,所以……」
「既然是公事,我認為還是盡量在上班時間比較妥當,免得惹出閑言閑語。」她直接扛出Yang作為擋箭牌。「另外很抱歉,經理,Yang那邊好像出了點事,他剛剛跟我約了時間過去處理,所以恐怕不方便。」
「Yang?」又是因為他!
「是啊。」還好則堯搶先一步,讓她現在可以應付自如。「老板有交代,听說Yang的國際經紀約即將期滿,老板對這紙合約很有企圖心。不管名稱或實質,『國際經紀』都遠比僅是『台灣經紀』來得寬闊。」
他尷尬地扯了扯嘴角。「唔,也對啦,Yang真的是很重要。」
有些懊惱,好幾次柯中捷想約杜芳岳下班後一起行動,最後,絕大多數都是因為Yang找她有事而作罷。唉……他前輩子一定跟Yang犯沖!
「那我回座位去了。」她微微一笑,月兌困成功。
呿,明明離舉辦「新星系列」演奏的時間還遠得很,他竟要找她現在就討論?
她確實熱愛工作,即使下班也經常掛心,不過,教她樂意的,是一個人加班,可不是和柯中捷「一起」加班哪!
※※※
Yang的棲身處,是他父親在市區大樓買的一問小套房;而下午四點,當她依照約定的時間出現在他家時,他正在練琴。
「不好意思,我吵到你了嗎?」
「沒有。我知道你大概這個時間會來。」
「唔,你說有什麼要繳費的單子……」
「可不可以請你先幫我听听看這首歌曲的演奏如何?」他直接提出要求,立刻化解她「速戰速決」的企圖。
「嗯,當然可以。」
於是,楊則堯回到座位,重新擁起大提琴,按對了弦,運起了弓——
旋律一出,她就怔愣住了。他演奏的,不是什麼古典音樂的名作,而是道地的台灣歌曲;他演奏的,是「阮若打開心內的門窗」。
阮若打開心內的窗,就會看見心愛彼個人,
雖然人去樓也空,總定暫時乎我心頭輕松。
所愛的人今何在?望你永遠在阮心內,
阮若打開心內的窗,就會看見心愛彼個人。
很久以前,當他們還算初識階段時,他會遠從花束打手機給她,用輕哼的方式為她「演奏大提琴」。他說,在所有樂器里,大提琴咿咿嗚嗚的琴音,與人們無須費力的低吟最為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