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rol,我是怕你變成……」
他的話還沒說完,芳岳已經踩著不耐的步伐,轉身快速離開了。
柯中捷注視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稍稍斂了笑容里的捉弄意味,輕輕嘆口氣,像是自言自語地,把未完成的話從頭低低喃了遍︰「Carol,我是怕你變成老處女呀。」
※※※
火車,在蘭陽平原上奔馳著——
「哇!你們看,牛耶,是牛耶!」
「哪里哪里?我也要看!」
杜芳岳微微皺起眉頭,又把隨身听的音量往上調。真不巧,同個車廂里有一大群小孩子,沿路笑鬧下斷,連窗外的一頭牛都可以變成叫嚷的話題。
呼,好吵!隨身听里Yang的大提琴聲幾乎完全被淹沒,這實在超過她能忍受的範圍了。若非不願應了柯中捷的話,她不會帶著一堆Yang的CD和資料大老遠地到花東去工作;原本她是計劃利用七天假期好好認識Yang,以及他的音樂的。
當她切了音樂、拔了耳機,正準備起身提出抗議,這才發現,原本旁邊的空位不知何時坐了個男人。
「嗨,你好!」
他在跟她打招呼嗎?芳岳一時怔愣。
「小朋友太吵了嗎?」
那個人微微笑著,跟她說話的口吻,仿佛兩人是舊識似的。沒錯,這人是有點眼熟,但……偏偏她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他。
芳岳索性直接開口問了︰「不好意思,我們認識嗎?」
「應該不認識吧。」那個人輕輕搖了搖頭,而後又補了句。「不過,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你……」
「你向來都是這樣跟女孩子搭訕的嗎?」芳岳臉色一沉。既然不認識,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你向來都是這樣防備男人的搭訕?」
「不是防備,是厭惡。」冷冷勾笑,她回道。
從眼底到嘴角都漾著笑,他似乎覺得很有趣的樣子——嗟,自以為魅力無邊?只可惜,在她看來,不過是個像柯中捷那樣滑頭的無聊人士。芳岳逕自做了評想。
「我是真這麼覺得,我們……」稍稍斂了笑,那個人繼續問︰「我們是不是曾經在哪里踫過?」
他的語氣轉而認真,讓芳岳不由得改以正眼瞧他,並仔細地打量了起來——
這男人看起來很年輕,絕不會超過三十,長得……老實說,還真的挺帥的,走在路上應該會有星探前來遞名片,或被誤以為是哪個大明星微服出巡吧;不過,跟尋常的演藝明星比起來,他還是有些不同……
唔,應該是氣質的緣故,總覺得眼前這個人收起玩笑之後的神情多了沉穩的貴雅之氣;如果用音樂工作者來做比喻的話,他應該不會是流行歌手,而是像Yang那樣的古典樂新秀。
像Yang那樣的……
剎那間,芳岳睜大了眼,難以置信地瞪視著他。
「你想起來了?」瞧她表情變了,他展了笑容。
她飛快從隨身包包里掏出CD,看看封面上的臉孔,再看看眼前的那男人,再看看封面,再再看看眼前……
終於,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問了︰「Yang?」
他的笑容頓時僵硬,芳岳的眸光卻漸漸泛出了神采。
情勢,不知不覺間反轉了……
太好了!堡作、工作!杜芳岳暗暗喜嚷。
不會吧?工作、工作?楊則堯當場錯愕。
「Yang,我是都鐸的經紀公關部協理,杜芳岳,也可以叫我Carol。您在台灣的所有事宜都將由我負責,這是我的名片。」
他伸手接過,卻沒去探看。「杜小姐,現在不會是你的工作時間吧?」
「原本不是。」
「你這麼說,是因為確認我是Yang?」
芳岳點了點頭,以專業的禮貌態度回應道︰「Mr.Yang既然已經和都鐸簽約,我當然要負責。」
「但現在並不是我的工作時間。」他善意提醒她。「我提前兩個月到台灣來,就是因為我還有其他的事要辦,與演奏無關。」
現在,他是楊則堯,不是大提琴演奏家Yang。
「如果我記得沒錯,您……」
「對不起,突然打斷你的話,我們來打個商量,你能下能別用『您』和『Mr.Yang』叫我?我說過了,現在不是我的工作時間。」
她稍頓了下。「喔,好,我知道了。」
他微笑頷首。「抱歉,請繼續說。」
「我明白現在不是你的工作時間,但如果我記得沒錯,你在國外生活十七年,現在的台灣恐怕跟你印象中的不大一樣了。」芳岳娓娓陳述。「萬一你在台灣發生任何意外,對都鐸來說都是名譽上的打擊,因此,無論站在公司或個人的立場,我都無法不當工作來處理。這點,期盼你能明了和諒解。」
從短暫的對話里,她已經見識到,Yang在劃分公私領域時有多麼嚴格,與她這種嗜工作如命的生活態度截然下同。當然,這沒什麼孰好孰壞的問題,只是因為工作性質不同、利害關系不同,她覺得應該跟他溝通清楚。
「彼此各退一步,也算公平嘍!」楊則堯思考了兩秒,霍地朗笑開來。「這樣吧,我就當你是一同旅行的伙伴,你總不會想扮演舍監之類的角色,嗯?」
伙伴?芳岳眉心微皺,她從未將自己與當事人間的關系這麼定義過,但……就像他說的,雙方觀點不同,總得互有妥協;更何況,從事經紀這一行的,不就是期許自己能做個讓阿拉丁滿意的神燈精靈嗎?
當伙伴?既然他這麼想,就隨他吧;反正,她拿定主意要當他是工作了,唯有這樣,這趟被老板逼迫成行的花東之旅才會過得甘願些。
杜芳岳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
「OK,就這麼說定!」
他們在花蓮站下火車,杜芳岳發現,Yang比她要更加進入狀況。
早在火車上,Yang就問過她的行程,她的答案讓他當場瞠目結舌,整整三分鐘說不出半句話來,因為……呃,這趟出門是臨時決定的,她連食宿問題都沒好好安排,於是,兩人討論的結果,她決定跟著他一塊兒行動就好。
「,不對不對,應該是走這邊。」
喔哦,這是她第N次被他從走失的邊緣拉回來。
「咳,你比我還像是台灣人。」芳岳有些不好意思,半稱贊、半感嘆地說。
「因為事前有做過功課呀。」他掏出放在背包里的秘密武器,《花東旅游指南》。「如果你看到我第一天到台北的樣子,你絕對相信我來自國外。」
「哦?」
「剛開始,我看著台北的大馬路,除了發呆,根本不知道如何平安穿過它,足足愣了十分鐘,才鼓起勇氣跨出第一步。」
楊則堯邊說邊表演當時東張西望的慌亂模樣,唱作俱佳的夸張神情讓她不禁哈哈笑了出來。
「嘿!我覺得你只演奏大提琴太可惜了,應該朝戲劇界發展的。」
他抬起了濃眉,有幾分飛揚意氣。「我念大學的時候,確實有修戲劇方面的課程。」
听他這麼說,芳岳直接聯想到演出的安排。「唔,回去看看你的行程表,如果有空檔,加辦一場專門給小朋友參加的大提琴音樂劇場,你看怎麼樣?」
楊則堯突然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嗎?」芳岳跟著停步,與他四目相對。
他俯看她的目光,仿佛侏羅紀大恐龍猛地出現眼前,盛了滿滿的不可思議……呃,她的建議有這麼糟嗎?
按下萌生的尷尬情緒,她連忙補充道︰「如果你覺得這安排不好,沒關系,直說就行,反正這是我臨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