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冷青冥躊躇了下,還是留在車內。
他揀了位置盤腿坐定,閉目養神--「喬普,我做你師娘,可好?」先前,她當著他的面這麼跟喬普說;他並不覺得意外,只是心口仍受不住地酸疼起來,而那痛覺,至今未平。
他知道她為了西門家,急欲尋找合適的夫婿人選,然而,明眼人都瞧得出,她和東方昭感情日增、愈見親近,那不是作戲。
或許,這椿親事,是她甘心許、歡喜受,並非受到惡疾脅迫才作如是決定。
曾經,他相信,無論情況如何演變,都不會影響他護衛她的決心……如今,護她之心依舊如昔,但言行舉止的局限卻遠遠超過他的預期。
無論身為兄長或護衛,他都只能看著她戴鳳冠、披霞帔,走進另一個人的生命,同時看著另一個人走進她的生命。
再不願,也得承認,他和霜霜之間已經不能像過去十五年那般親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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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你真的不必這樣。」趁著兩人獨處,西門凜霜決定跟他說清楚。「刻意安排我和他同在一塊兒,徒增尷尬罷了。」
「你們朝夕相處了十五年,一直都有話聊麼?難道,這麼長的時間里,從沒有兩人都沉默的時候?」
「當然有,可過去和現在不同。」她知道他這麼問的用意。「過去很自然,現在很不自然。」
「冷兄很自然,他是順著你的狀況來作回應。」東方昭始終溫溫笑著。「不自然的是你,凜霜。」
「我不自然?你想太多了。先前,我用盡方法希望他能離我遠遠的,現在這樣正合我意,我怎麼會不自然呢?」不是這個樣子,她沒有不自然,她只是……只是覺得心底空空的、涼涼的,像是沒了依憑、失了暖溫。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橫豎在洞房花燭夜之前,你都有反悔的機會。」他並未打算跟她爭辯到底。
「听听,這是身為未婚夫該說的話麼?半點不帶情吶!」她干干一笑。「瞧瞧,這是身為未婚妻該有的表情麼?笑得真勉強。」他輕輕搖頭,嘆道。
「你和他都太在意彼此了。」
西門凜霜身子一震,五內俱酸。這話,她怎麼也接不下去。
事前沒半點征兆,東方昭霍地出掌,直往她的面門拍去--「你瞧,這是什麼?」他的手掌乍停在她眼前,幾乎就快貼上。
視界一花,令她霎時怔愕,頓了頓才答︰「是你的手掌。」
東方昭緩緩收回了手,隨意舉在自身之前,再問︰「你看,這是什麼?」
現在這樣,她能看得十分清楚。「還是你的手掌。」
他微微點了點頭,未多說什麼。
「我們……」西門凜霜蹙眉,不自覺地追了低喃。「太在意彼此了?」湊靠得太緊,反倒失了全貌、模糊成片--她懂得東方昭此舉的用意,而她和冷青冥……也是這般?
見她眸底迷離、神色惘然,東方昭決定將這方空間留給她,好讓她獨自整理紛亂的思緒。
臨去前,他還是淡淡留了句話︰「後退一步,你才能看到完整的他,同時記得讓他看到完整的你,莫留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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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要走?」她瞠大了眼。
東方昭點頭。「我和喬普從這兒轉往濮陽,恐怕會在濮陽待上好些天,怕誤了你的歸期,所以,我想你還是同冷兄先行吧!」
「有什麼要緊事,非得現在做麼?」沒有東方昭在旁,意味著她得時時跟冷青冥獨處,而她還不曉得該怎麼「後退一步來看他」呀……「為你,也為冷兄。」風度一逕溫朗,東方昭坦然道。「回生堂首創在濮陽,百年來收羅的醫書藥典多藏放在那兒,我想回去好好翻查研究,希望能找出破解斂魂丹以及治愈你的法子。無論如何,一個月內,我會趕到長安西門家的。」
他的理由,實在太光明正大了,西門凜霜情知無法阻攔,只得接受。
「既然這樣,你們路上小心。」她說。
「我會的,你們也是。」一揖別過,他將目光轉探冷青冥。「凜霜,就拜你多照顧了。」
即是他鐘情未變、傾心依然,但她和冷青冥之間的情感堆疊太深、牽系太緊,早騰不出給他容身的地方,所以,他願意照她下的定義存在著--相見恨晚的朋友!
倘若一時無法收回眷戀,那麼,他就換個方式吧,讓他的關懷仍有出口,讓她的記憶終究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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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掌向著自己,先挨近、後拉遠--來來回回,冷青冥反覆做著相同的動作。
東方昭離開的前一晚,攜了酒單獨找他聊,談的自然是西門凜霜,最後,東方昭便是用這個動作來提點他……「後退一步,會看到什麼樣的凜霜?難道你不好奇?」
他明白東方昭要說的是「近極失真」四字,但令他不解的是,東方昭為什麼要跟他說這些?難道是……凝看自己的掌心,冷青冥的思緒不禁悄悄沉落。
「噯--當心吶!」突地,西門凜霜的聲音沖進他的耳膜,並且她還從他手中搶過韁繩,用力向後緊勒,讓車座猛地停煞。
冷青冥遽然回神,這才發現路中央正霸著一頭大黃牛,氣定神閑地埋頭吃草。
「天吶!你怎麼會這麼大意?」驚魂未定,西門凜霜拔高嗓,忍不住就是一陣急嚷。「真要撞上了,我看八成是車毀人亡牛陪葬。」
若非她待在車里覺得氣悶、打算探頭出來吹吹風,照情形來看,她再晚一步出手,這「車毀人亡牛陪葬」只怕就要應了真。
「抱歉,是我太過粗心。」冷青冥二話不說,低聲認錯。
他的態度如此坦然,反倒讓她覺得不好意思,連忙轉笑道︰「呃……剛剛我的語氣不大好,你莫見怪。」
冷青冥瞪著她,遲遲不語。
西門凜霜目瞪著他,也是沉默。
不知就這麼僵持了多久,忽見他揚了眉端,她跟著挑了唇角,再來是她頰畔泛漾巧嬌,他瞳底隨之流現笑意,最後兩人不約而同齊時柔開了表情。
「見怪?」他搖搖頭。「你對我可比對陌生人還疏遠呀!」
「抱歉?」她嘆口氣。「你說話啥時變得這麼文謅謅了?」
兩人動作一致,互相指著對方的鼻子,不期而撞的目光,又惹出成串嘻笑。
說來奇怪,刻意要求處得自然,反不如來場小插曲有效。她無法解釋,但真切地感受到周圍的氣氛變得暖和、光線變得明亮。
嗯,這種舒卷窩心,讓她覺得好熟悉呀!
「外頭天涼,你還是待在車里暖和些。」冷青冥瞥見她的罩篷系帶松了,于是伸手替她綰上,一邊不忘叮囑。
「你怎麼和東方一樣,都把我當病人瞧。」她發出不滿的咕噥。「我的病,跟天氣冷熱根本沒關系!」
「我知道兩者沒關系,可是……」他搖頭一笑,既無奈又寵溺。「你呀,玩的時候顧著瘋,正經的時候顧著大局,總之,最不顧的就是你自己。今兒個,就算你的身子沒有病恙,我同樣會這麼說。這世上,總得有個人來好好兒顧著你!」
若在先前,她會咬牙推開他的關心,要他別淨顧著她,因為她從來都曉得冷哥哥重視她、守護她,而這份篤定認知則是來自累積十五年的情分。
可這會兒,她心里竟冒了疑惑。
「為什麼?」清澄的眸子凝瞅向他,西門凜霜問得很認真。「為什麼你會說總得有個人來顧著我?」
「自然就這麼說了,因為……」對她的提問,冷青冥初時不解,幾番思量後,才發覺答案其實很難說得具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