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盼她的目光,沉著︰「可我怕沒問清楚,有一天,師父又會不告而別……」
「以後,不會了。」香腮泛著嫣紅麗色︰「既然說好了,明年咱們一同來這兒上墳,總不是各過各的,到了日子才約著踫面吧?」
「太好了!」年輕俊容頓時亮了,他忙不迭地繼續說︰「那這樣,我現在就要定了,不只明年,還有明年之後的每個明年,咱們都一塊兒來,好不好?」
明年,還有明年之後的每個明年──他要同她定的約,听來像是……一輩子!
禁不住芳心怦動,她緊了嗓弦︰「說這話,你有幾分認真?」
「十分!十分認真!」他立刻回答,沒半分猶疑。
「你呀,總把事情想得容易。」練如灩微嘆口氣,仍舊笑著︰「要拜我為師的時候,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因為,我真的就是這樣想啊!」齊磊坦蕩蕩、氣昂昂︰「師父說過,話出了口,是要擔責任的,我記得很明白,師父放心。」
「擔責任,說得容易,你可知道要擔的,是什麼責任?」放心放心,她真能將心寄放在他那兒?
「我呀,要做師父的徒兒和親人,永遠陪著師父,讓師父開心。」他已經說過好幾次了︰「師父不是早就知道了麼?」
「我知道,但不當真。」
「為什麼不當真?」齊磊急嚷道︰「我可是認真的,十分認真的!」
鳳眸直探他的眼,淡淡地說︰「這一當真,怕以後無法回頭了。」
「回頭?為什麼要回頭?這樣……不好麼?」他不解。
「如果前面是懸崖、是深潭、是虎口,難道不回頭麼?」
齊磊登時垮了臉︰「讓我跟在師父旁邊,真的……真的那麼慘?又是懸崖、又是深潭、又是虎口的?」
看來,齊磊是真不明白她的意思。
只是,听他的話、瞧他的樣,練如灩忍了半晌,終是哈哈笑了出來︰「你現在的表情倒真像前頭是懸崖、是深潭,後頭又有大老虎追著。」
明明表情該苦、該悲的,可是,齊磊卻凝了眼、失了魂──見他呆愣許久,練如灩心下奇怪,于是出聲喚了喚︰「齊磊,你沒事吧?」
「哦,我……我沒事。」他如夢初醒。
「沒事就好。」
「師父……」
「嗯?什麼事?」難得看他這麼吞吞吐吐。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再一次?」
「再一次?」瞧他話說得吞吞吐吐,而且,語意也模模糊糊!
「像剛剛那樣,再大聲笑一次。」俊容驀地紅了。齊磊沉嗓輕道︰「師父,你剛剛那個樣子,好美,簡直……簡直比仙女還美……」
「說什麼渾話,存心取笑師父麼?」
練如灩低嗔罵了句,也不等他,逕自往前走去。不這樣,哪兒藏得住燒熱的彤頰吶?
「才不是呢!」他連聲辯解,急急趕著步伐追上前,口里同時冒出苦聲哀怨︰「師父啊,你怎麼老不相信我是認真的?」
練如灩沒有回答,芳容嵌浮的,是收不下的微笑。
或許,惟獨齊磊月兌口而出的話語,能讓她覺得簡單卻不輕佻。
那麼,關于他的認真,她就──當真了吧?!
※※※
從沒想到,回到濮陽,竟會讓她興了如同歸鄉的感懷,熨在心底,是暖的;原本,這種情緒只會出現在她面對絕天門時……練如灩放下針黹,齊磊明年的春衣,總算是完工了。緩步出了內室,但見齊磊坐在門檻上,左手斜支著下頦兒,右手隨意擱在腿上,任風吹著練功後的汗濕,看起來有些意興闌珊。
「怎麼,不練了?」她微微詫訝。
「覺得倦,不想練了。」齊磊聞聲回頭,站起身來,語氣不意流露出落寞。
不是疲累這麼單純吧?練如灩心有所感,于是輕聲問了︰「哪兒練得不順?要不要演練一次,我替你掂掂?」
「不了不了。」他連連搖手,老實說了︰「我只是……只是練得不帶勁兒。」
「不帶勁兒?是因為一個人練,覺得無趣?」
打從回到濮陽之後,練如灩就讓他自己琢磨所學,因為在武招上,她能傳授的早已授盡,其余就是個人體會了。
「我不知道,也許是這樣吧!」齊磊長長吁了口氣。
「那我同你過過招,如何?反正你的春衣,我剛縫好,現在正閑著。」
「太好了!」黯眸立時燃亮,但瞬間又熄了,連嗓音也頹了下去︰「不過……我想,還是不用麻煩師父了。」
「麻煩?」秀眉輕挑,笑唇微動︰「要拜我為師的時候,你可沒想過會不會給我帶來麻煩;這會兒,你卻怕我麻煩?」
「我……我……」他窘迫地支吾著。
「不想跟我過招,是吧?」她明了地直陳道。
心底話被她一語道破,齊磊只好硬著頭皮招了︰「刀劍無眼,拳腳無情,哪兒有一家人打打殺殺的?」
「之前,咱們不也常常過招比劃?」
「之前,小徒是沒想這麼多啦,反正有什麼閃失的話,傷的肯定是我,不會是師父,但現在,我、我……」她這徒兒啊,讓她既感動,又氣得好笑!
鳳眸一眼,蘊了笑︰「總而言之,你的意思就是……我現在一定會輸你嘍?」
「師父,我、我沒這個意思!」齊磊的表情急得垮了︰「小徒只是……」
「你要說的,我都明白。」截了他的話,練如灩溫聲道︰「這幾天趕著縫你的春衣,人都快僵了,現在找你過招,就是想活絡活絡筋骨。」
其實,她本來沒有這個意思的,會這麼說,無非是因為剛剛瞧見了他獨自閑坐的模樣,著實讓她舍不得吶!
「如果是這樣,那小徒當然得奉陪啦!」
這齊磊呀,沒發現自個兒露出來的笑……太開懷了點兒麼?
明眸含趣,直睇著他,晶晶燦燦的。練如灩將齊磊的每分表情,看進了眼、放進了心。
一次行得通,兩次也可以,但到了第三次,那就很難說!
每回看他一個人練到氣悶,練如灩就開始想盡理由,要他答應跟她比劃;否則以齊磊的實心眼兒,一旦決意如何,就難更動了──要拜她為師的時候,是這樣;堅持天天為她煮湯,是這樣;而現在,不願和她比劃演練……亦是這樣。
只可惜,沒用上幾次,這招就讓他識破了。
之後,無論練如灩來軟的、來硬的,他寧可「咚」地聲跪在她面前,求她摳下怒火,也絕不和她動手。
「今兒個,怎麼又不練功?」她才從市集回來,就見齊磊窩在屋頂上,兩袖卷得老高,正在鋪瓦,忍不住抬仰了頸,洪聲問道。
齊磊听了喚,視線往下探去,做了解釋︰「這兒久久沒人清整,換瓦、鋪瓦這等粗活兒,當然該由我來做。要不,哪天屋漏偏逢連夜雨,可就遲了。」
是這樣麼?練加灩淡淡一笑,心中已然有譜,卻沒多說什麼,只撂了句︰「先下來歇歇吧,爐上煨著的蓮子湯差不多好了,趁熱喝吧!」
「哦好,這就來了!」
當他笑眯眯地走進內室,練如灩已經盛好蓮子湯擱在桌上。
「大冷天里,能有碗蓮子湯喝,肯定是我前輩子功德積得夠!」齊磊雙手捧起湯碗,臉往蒸騰熱氣湊去,真個滿足模樣。
他的舉動表情,令練如灩不禁莞爾︰「這蓮子湯這麼了不得麼?要用前輩子來積功德?」
「這蓮子湯呀,一口甜了嘴、二口暖了胃、三口舒了心,當然了不得!」舀了一匙又一匙,他喝得痛快、說得起勁兒。
練如灩無奈又好笑地朝他睨了眼︰「我不知道它有沒暖胃舒心的功效,但甜嘴這項,我瞧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