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得讓自己受這無妄之災。」嘆息逸出,她輕輕搖了搖頭;口里是這麼說,心里卻涌上難抑的酸澀;對他,有揮不去的內疚。
「是無妄之災麼?我可不覺得。師父平安,是小徒的福氣吶!」齊磊說得理所當然︰「要是師父受了傷,那小徒跟誰學武去?」
聞言一怔,眉心微顰,芳容凝整。「因為學武的緣故,所以你才寧願冒險?」
「我……」他狼狽于笑,偷眼覷著她︰「如果,我說當時根本沒想這麼多,師父會不會真覺得小徒很笨吶?」
眼兒彎彎,漾起了笑︰「你呀,老是這麼戰戰兢兢的。好像我是個十足凶惡的師父,動不動就會趕你離開似的。」
「師父明鑒,小徒絕沒這個意思!」齊磊急忙解釋︰「我只是……只是……」中途聲音倏忽低了下去,微赧道︰「只是在意師父對小徒的看法嘛!」
「我還以為,你會看在眼里的,只有武功。」
「呃……我、我原先也是這麼以為咧!」齊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是,現在好像不是這樣……」
秀眉一挑,淡淡丟了個問︰「不是這樣,是哪樣?」
齊磊沉吟半晌,沒個明確答案,于是照實招了。「我也不知道,以前拜了許多師父,卻沒發生過這種狀況。」向來清澈如水的眸子,此時灼燙如火,緊緊盯著姣容;「比起學武,師父……師父……」喉音沙沉,胸臆間卻有某種情緒逐漸激昂,最後瞬間迸出了口︰「師父能夠好好的,更重要!」
眼眶泛起了熱,練如灩忙別過頭去,刻意寒起了嗓︰「人受傷了,動不了身子,嘴皮子倒挺會胡亂耍弄。」
「師父──哎喲!痛、痛──」心里一急,他又忘了傷口。
她迅速將他按住︰「怕疼,還亂動?」
齊磊順勢反握她的手,一臉認真︰「師父,我急啊!罷剛說的那些,都是真心話,不是耍弄,也不是討好。」
他只手的溫暖覆罩她全身的風霜,如今,她是無從回避了。練如灩輕嘆口氣,任他的膚觸繼續停留,只低應了聲。「嗯。」
「謝謝師父、謝謝師父!」
被他乍現的笑容逗開了情緒,鳳眸蘊著笑意,搖頭輕問︰「有什麼好謝的?」
「師父信我,就值得謝天謝地啦!」齊磊說得真摯,心頭話一股腦兒地對練如灩傾出︰「師父啊,好奇怪,明明受傷了會疼、會痛,可我現在覺得好歡喜、好快活、好開心吶!」
「說你是笨徒兒,果然不錯。」
他嘿嘿一笑︰「只要師父不嫌棄,那小徒就無所謂嘍!」
齊磊毫無掩飾的笑臉,總讓她情思浮動,片刻後,她幽幽道了話︰「以後,別這樣了。」
「啊?」師父突然冒出的這句話,好玄吶!
「不管遇到什麼情形,千萬要以自身安全為重,昨晚,如果我下手再重些……如果我下手再重些……」如果她下手再重些,那麼,此刻在她面前的會是什麼?想到這兒,練如灩忍不住機伶伶地打了好幾個寒顫。
「我答應師父。」雖然使不上力,但齊磊還是微微收指,將她的手攏在自己的掌中︰「不過,師父也要答應小徒一件事。」
「你倒和師父講起條件來了?」
「沒辦法,若不先講定,接下去的話,小徒就不敢說了!」他眨了眨眼︰「小徒的條件很簡單,就是待會兒小徒說什麼,師父都不能生氣、不能趕小徒走?」
「明知道我會生氣,甚至可能會趕你走!你還要說?」
「唉,沒法子啊,小徒再不說出來,老積在心底,恐怕。快成內傷嘍。到時這傷加那傷,哪還有復元的一天吶?」
究竟是什麼話,會有這種威力?這下,她的好奇心真被他挑了起來︰「好吧,我答應你。」
「師父說好了哦!」嘿嘿,有這塊免死金牌,他終于可以一吐心底話了;抓著練如灩的手來到左胸前,齊磊擎著笑臉,語氣卻是再真切不過︰「師父,你對小徒真是太好太好了,能遇到師父,肯定是我好幾輩子修來的福緣。」
喉頭被滿滿的感動哽得發疼,練如灩勉強扯了扯唇角︰「我對你一點兒都不好,嚴厲得緊,不是麼?」
「嚴厲歸嚴厲,但我知道師父心里是對我好的。」
「是麼?」她淡淡反問,不自主想到了關司鵬──她的師父︰「我曾經也這麼以為,以為師父對我嚴厲是心里對我好,可是……」睫羽垂斂而下。
齊磊關心地問︰「可是……怎麼了?難道師祖對你不好麼?」
「師祖?唔……你這麼稱他,也沒錯。」這個詞兒,讓練如灩稍稍露了個笑,但心頭的苦澀卻依舊存在。她低聲輕道︰「他向來只看得到最強的人,而我……我不是。無論我怎麼做,他的眼里始終沒有我。他是我師父時,情況如此,他是我主子時,依舊沒變。」
「師父……」憐惜,在他方寸間漪蕩了開。
「我怎麼會在你跟前說這些,唉……是中邪麼?」
練加灩搖了搖頭,輕巧地收回親手,淡淡一笑︰「我上回生堂去,找東方曜拿些藥材,給你補補元氣。」
「師父……」齊磊的呼喊終究留不下她,最後還是眼睜睜看她在視線里消失。
無論如何,師父和他之間,似乎多了些許柔柔軟軟、溫溫暖暖的東酉。他十分確信──那相距遙遙的感覺,現在是偶爾鑽出,但總有一天會永遠絕跡。
嘿嘿嘿嘿,肯定會的!
「哎、哎喲!好痛吶──」他又忘了。得意歸得意,可不能扯到傷口啊!
※※※
丹田的氣緩緩吐出,練如灩收回雙掌︰「你覺得好些了麼?」
齊磊半側過頭,笑意滿滿︰「有師父這樣天天不顧耗損真元,為小徒療傷,傷勢可能拖得久麼?就算小徒想偷懶不練武,也不成吶!」
「你想練功想得緊,這才是真吧?」練如灩站起身來,盛了碗藥汁遞給他︰「喏!快喝了!」
「哦,師父。」雖是將碗接了過來,瞪著藥汁的表情卻難看極了。
練如灩看在眼里,倒沒說什麼,逕自交代著︰「過了十五,我有要事,得離開濮陽,我想……」話才到這里,就見齊磊仰著脖子、牛飲藥汁,讓她岔了題。
「當心點兒!哪有人這樣喝藥的?」
伸袖抹了抹嘴,遞出空碗︰「師父,我還想再要一碗!」
「再一碗?」他不是最討厭喝這些了?
「是啊!」齊磊點了點頭,眉開眼笑地說︰「十五,就是三天後嘛,如果三大後得離開濮陽,小徒當然得在三天內盡快恢復呀。否則,我不就成了一路上的大麻煩了?!」
練如消接過空碗,神色間掠過一絲不自在,仍是微微曬道︰「雖然這藥是補身用的,但也不能貪多。你要想早點康復,就別趁我不在的時候對空比劃招式。」
「啊?原來師父都知道?」呃,他還以為瞞得住師父咧……
「你呀,孩子氣得很,做事常憑一股勁兒,怎麼能好好照顧自己?」她邊說邊洗碗,回避了面對面交談的必要。
「還好,論起習武、練武,你無須我費心。先前教你的這些掌法、拳法,以你的武學基礎,日後自行琢磨,功力當會逐漸加深;不過,最重要的,還是那句話──招是死的,人是活的,使劍是這樣,使拳掌亦然。」
「師父的金玉良言,小徒謹記在心。」
「嗯。」她淡淡應了句。
至于,原本打算向他明說的話的話,終究,是放在心底了……
第六章
夜色方褪,晨光猶在將明未明之際,回生堂外已有人急急叩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