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想太多,我只是不希望你給我添麻煩。」練如灩知道他要說什麼,于是語氣淡漠地做了澄清,為的就是將兩人間的關系拉遠些。
齊磊聳聳肩,對她的話絲毫不在意。無論師父用什麼樣的方式表達、什麼樣的外衣去包裝,他就是認定師父關心他!
暖烘烘的感覺,讓他驀地想起一件事,很重要的一件事!
「師父,可不可以停一下?一下下就好。」
「怎麼?累了,還是撐不住了?」她立刻停步,遞了個疑問的眼神。
齊磊未答,含笑指著路旁的樹蔭︰「不急不急,咱們坐下再說。」
「嗯,好吧。」
當兩人坐定之後,齊磊反倒默不作聲,逕自盯著練如灩瞧,湛湛眸光就這麼攀依嬌顏,不曾稍動……「你做什麼?」她不習慣被人用這樣的方式「觀賞」。
「噓,師父暫時別動,也別說話。等會兒!再等會兒!」他的視線始終鎖定她的面容。
沒道理師父要听徒兒的吩咐吧?既然不喜歡被人凝眈,練如灩直截了當地撇過頭去。
「噯噯噯!師父,你──」齊磊發出哀鳴,一臉沮喪︰「哎呀,我就快記好了呢……」記?要記什麼?練如灩狐疑地朝他睨了眼︰「難不成在我臉上刻了什麼武功秘訣?」她知道,最讓他迷嗜的就是武學。
「不不不,可比武功秘訣重要多了!」齊磊連連搖手,並解釋道︰「之前,就是咱們還沒成為師徒之前,我被師父封了穴道,沒法兒跟上。後來我四處想問人,可是……可是……」眼瞳左右折返跑,就是不知該如何說出這到丟人的事。
「可是什麼?」好奇心被他勾了出來,她追問。
「可是我說不出師父長什麼模樣啊!」他豁出去了!困窘一笑︰「我只記得師父穿青色的衣衫,人家再問得詳細,我就說,那姑娘看起來武功很好,很厲害。」
「你倒說說,什麼長相的人看起來武功很好、很厲害?」練如灩因他的話而漾開了笑。
「沒錯沒錯!師父真是神通廣大,那人就是這麼問我的!」他猛點頭︰「當時我自然是……嘿嘿,答不上話來。」
她輕輕搖頭,笑嘆道︰「我從沒看過哪個人像你這樣,嗜武成痴。」
「但現在可不同了,師父的長相,我記得可清楚了!」齊磊直直睇著她,任芳容落映在他的眸底︰「唔……我的師父啊,有對很漂亮的鳳眼,生氣的時候冷冰冰,可笑的時候會燦亮亮的,而且右眼角斜下方的小痣會看不見,還有……」「既然你瞧夠了,咱們就上路吧!」練如灩打斷他的話,直接起身走人。
「師父,我還沒說完吶!」他跟著跳起︰「噯──等,等等小徒啊!」
練如灩走得飛快,此刻的她,需要給自己一點時間,揠回心頭泛起的甜酸感覺,千萬不能讓情緒沖上了眼、釀成了淚。
「師父呀……」
任他在後頭急喚,練如灩的腳步未曾放緩,因為她知道齊磊總會跟上來,就如同──過去的每一次……
第三章
「啊,這里是……」兩眼瞪著那塊招牌,齊磊立刻趕忙停步,勸道︰「師父啊,咱們還是先找落腳的地方,濮陽往來的人多,怕今晚沒地方住吶!」
「回生堂」,招牌上寫著的,就這三個大字,擺明了是個診病的地方。不行不行,即使頭暈、喉嚨痛,即使必須忍著不讓鼻水流下來,生病的事實都不能被發現,否則他為人徒兒的價值,豈非一落千丈了?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他假裝沒看到練如灩的瞠瞪,嘿嘿笑說︰「回生、回生,得先死了才能說什麼‘回生’嘛!呸呸呸,太不吉利了。師父,我瞧這地方不吉利,咱們還是離遠點兒好,免得沾了晦氣。」
「進去就是了,哪來這麼多話?」練如灩逕自跨進門檻,往里頭去。
「哦──」看著她的背影,齊磊老大不情願地囁嚅了聲︰「是,師父!」
「啊,是你?!听前頭喚診,還以為是普通病人,沒想到門簾一開,見到的居然是你!」男子身著長袍,渾身散放一股溫文氣質。練如灩輕輕頷首,回了個清清笑容︰「幾年不見,你沒怎麼變,倒是生意越做越大,前些時候,我在和州也見著了同個招牌。」
「托福托福!」男子拱手為禮,柔和地瞅著她,沉嗓門︰「你……這些年可過得好?」
「一個人,說什麼好不好,過得去就是了。」
齊磊瞧瞧師父,再轉眼瞧瞧那男子,言語之間,兩人似乎早就認識,而且交情匪淺。
猛然間,他想起了那個雨夜,當時,她人明明近在咫尺,卻恍若天涯之遙。此刻,這樣的感覺又漫上心湖──他,再度成了外人,進不了她的世界。
「齊磊,齊磊!」
「啊?」听到練如灩連聲叫喚,他這才回神︰「師父!」
「他叫你‘師父’!」男子面露訝異,細細打量齊磊。
「我還沒正式收他為徒。」她溫聲解釋。
男子向齊磊打了個揖︰「在下東方曜,幸會了。」
齊磊偷覷了練如灩一眼,見她容色逸麗,微曬在頰,心頭冒酸,當下沒好氣地頂了回去︰「你是大夫,會來見你,不是傷就是病,我可不知道有什麼幸運!」
東方曜聞言一愣,隨即朗聲大笑︰「說得也是、說得也是。」
逞快的後果,是換得練如灩投來的森厲目光,倘若視線可以化為刀劍,他大概已經被師父卸成七塊了。
他知道師父對他好,但……為什麼師父可以對那江湖郎中和和氣氣,對他卻是冷冷冰冰?
想到自己領受的差別待遇,齊磊頓時泄了氣,無精打采地說︰「既然師父來這兒敘舊訪友,小徒就先去找店家訂空房,免得今晚沒宿頭。」
「就在這兒住下吧,我跟你師父多年不見,有不少活好聊。」
未等師父開口,齊磊搶先說了︰「多謝東方大夫的好意,咱們師徒心領了,怎好無端打擾閣下?」開玩笑,他趕去訂房的用意,就是要預防不得不來這兒借宿的情況吶!
東方曜向練如灩遞了個詢問的眼神。
「嗯,齊磊說得沒錯,確實不好意思打擾你。」練如灩頓了頓,微笑續道︰「不過,我會在濮陽住一陣子,要談,有的是機會。」
什、什麼?一前一後兩句話,讓他再次體驗從雲端掉落地面的痛覺。繃著俊容,齊磊快快地說︰「師父,咱們為什麼要在濮陽停下?依我看,濮陽這地方坐南朝北,夏不涼冬不暖,春無雨秋無收,沒什麼好待的。」
「什麼時候你倒成了風水先生?」練如灩橫了他一眼︰「既然,你要跟我學武,我有責任教你,不找個地方落定,我怎麼教?你怎麼學?」
「是沒錯啦,但又沒急得非要在濮陽……」
「我去辦點事,徒兒就留給你看診。」
她轉向東方曜,不理會齊磊的抗議︰「這家伙前些時候淋了雨、受了寒,明明生病還逞強。我不想隨身帶個麻煩,你就幫我個忙吧!」
「師父,我……」他才不要讓這江湖郎中治病!
「你看了診,就到城北的杜康酒肆找我。」練如灩逕自撂下交代。
「你要住那兒?」東方曜插口道,攢起濃眉︰「那里空了好多年,現在已經成了廢墟。」
「我明白。」她抬眼向他,一絲光芒回閃而過,唇邊的一抹笑意漸淡︰「可是,我只有那個地方可以回去。」說完,練如灩頷首示意,旋身出了回生堂。
直到倩影沒入人潮,齊磊猶怔怔望著,在耳畔嗡嗡作響的,是師父最後說的那句話──我只有那里可以回去……這杜康酒肆,究竟是什麼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