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同時,無來由地,在他的心海浮起一朵清淺幽然的微笑……
是她,羅緋衣。
※※※
推門而入,聶颯靜靜立在床沿,背後流來的皎皎月華將他的頎長身影橫疊上她的嬌軀,所幸,還瞧得清她深寐的睡容。
他的表情,凝肅如嚴冬,唇邊慣有的嘲諷笑意,莫名地匿了起來。
疾奔後的乍然佇定,聶颯這才發覺自己的沖動;從未想過,苦練而成的絕頂輕功竟會運用于此呀!
現值深夜時分,他知道;羅緋衣肯定在睡寐中,他也明白。但,想見她的念頭就是這麼排山倒海而來,自寒笙將有關她的街坊傳聞回報予他之後……
聶颯緩緩遞出指尖,輕落在她的額間,微微摩掌著。凹凸不平的觸感,張揚出疤痕的缺陷,一如月有缺、玉有暇。
現在,見著了她又如何?他根本沒想過接下來要怎麼做、怎麼面對他從寒笙口中得知的羅緋衣!又輸了她一回?多不願承認傲氣受挫,但漸生的懊惱又為哪樁?
深吸了口氣,聶颯大踏步拂袖而去。
唔……好冷……
顰起眉頭,依舊無法阻止寒意,羅緋衣終于受不住地抬揚睫羽,目光在房內迢巡了一圈。
「唔?門沒關緊?」她不知道,那是聶颯驟然離去時無心造成的。
兩片竹門的兜子松開了,灌進來的夜風吹得竹門來回擺動,還間斷發出大小不等的「喀扎」聲。尋常人要見著了這個景象,肯定衍生許多不安揣想,然而,羅緋衣只是起身將竹門間的兜子扣上,全無半點異樣情緒。
沒想到,當她回到床榻、重又合眼之時,有個低沉的聲音倏地如熾濫電光飛穿過腦際——
「難道沒有什麼能讓你驚怕嗎?」
「你不怕我、不怕劫持你的人,甚至不怕死。」是他,那個人稱玄鷹的男子。
她倏地睜開了眼,柳彎似的眉微攏,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他曾對她說過的話,竟會在此刻沒來由地躍出。
真的,想不明白。
羅緋衣雖是性子清淡少愁之人,但這一擾,怕再難成眠了……
※※※
胸臆間翻動的情緒始終亂著,為此,他無法離開這里。
什麼時候,傲岸玄鷹,竟也落得思緒紛然、難以掌控的境地了?聶颯唇畔有笑,冷諷如常,只是嘲諷的對象,這回換成自己。
當他坐倚高樹兀自沉思時,摹然出現的聲響立即擒住了他的注意力。
「今天的天氣很好,日頭這麼大,你們瞧,可把雲氣全都曬淨了呢……」
唔?她在和誰說話?聶颯眉峰聚斂,心生好奇,偏巧他的視線被茂葉遮去大半,只能看著她切割成塊的背影。
「好久沒裁帕子了,昨兒個下午,我試著動手裁了兩塊,沒想到在繡字的時候,不小心針就往自個兒的手指尖兒扎去,好疼。不過,放心,沒什麼大礙!」
那朗悅的聲音,真是她嗎……是誰?是誰能讓她用這樣的聲音說話?現在的羅緋衣,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她徐徐回轉過身子,微仰頸項向天望,麗容正巧嵌在葉隙中,在那瞬間,聶颯只能任目光鎖定,幾乎為之屏息。
是的,屏息——因為綴在雪頰上的笑渦,是甜的。
「這樣不行,這麼烈的太陽,會把你們給曬暈。」豆大的汗珠從額際沿著臉龐姣美的弧度滑落,羅緋衣不經意伸袖抹了抹。「我回去瞧瞧,找些東西來給你們做屋頂。」
正當她準備離開,一道沉暗的身形卷里著勁風翩然落在她的面前。
是他!
他突如其來的出現,讓羅緋衣有些措手不及,原本明艷舒燦的笑容,此刻狼狽得無所適從,不知該斂起還是繼續。
「你在忙些什麼?」沉聲問,銳利的目光緊扣著她,聶颯親眼看見她瞳底泛出的亮彩逐漸淡了下來。
她的一切,又如舊了,又如他所熟悉的羅緋衣了……
「你不會有興趣的。」淡淡口吻雖無惡意,但和之前的熱切迥然不同。
「是誰?」聶颯不睬她語氣里的拒絕。「剛剛,你和誰說話?」
「總之,與你無關。」
「可是,我想知道。」這回,他不願讓她,微微揚起的下頷線條繃得緊,態度堅決。
「可是,我不想告訴你。」自他霍然出現眼前,羅緋衣由詫訝漸生不悅,即使那不悅仍是淡淡的,但確實因為私域遭不速之客闖進而興動。
聶颯微眯起眼。「你,就那麼倔?」
「只有在需要的時候。」撂下話,羅緋衣實在不想繼續和他這麼耗下去,舉步便要從他身側掠過。
一把抓住她的肘,薄唇因著冷冷的怒焰而勾起危險的微曬,過去因她折傲的感覺又漫上心頭。
「羅緋衣——」聶颯寒著嗓,字字鏗然。「今天,我非要出答案不可。」
被迫停步的她,反倒對他笑了笑,那笑,淺得令人無法感受是冷是暖。「如此,我就可以擺月兌你麼?」
「不!是我!」犀利的視線似劍,緊抵住她的明眸。「如此,我就可以擺月兌你了。」
第三章
「你先放手。」她不在乎是誰擺月兌誰,只想早日離開有他的地方。
收了箍在她臂上的束縛,聶颯劍眉一挑。「我在等你的答案。」
這,算他贏了一個回合麼?
「是幾只兔子。」羅緋衣答得簡快,神色清淡,仿佛與自己無關。
「你,在和兔子說話?」他知道她沒扯謊,卻還是掩不住驚訝,還記得,當時她的聲音、語調、口吻是如此「異常」,那原因竟是……兔子?
本以為自荊寒笙那里得來的消息,終于讓他看清楚她的真實面貌,可是如今在陽光麗照下,怎麼又模糊了起來?是日頭太熾烈,還是,他根本從未看清過她?
「是的。請問我可以‘被你擺月兌’了嗎?」她輕問。
「不到時候!」聶颯撂下話,無名火頓時冒起,分不清是對她還是對自己。
「還有話要問?」他的猛然阻斷,終于讓她微微顰起了眉。
「和兔子說話,可是因為……這個?」他的指尖放肆地點落在她的額間,那里,有著標志邪祟的丑陋。
一個寒顫驟起,幾乎讓她在炙陽下瑟縮起來。羅緋衣撇過頭,腳步不自覺地後移,避開了他的踫觸。
「是吧,就是這樣吧。現在,你……你滿意了嗎?」她飛快說完了話,再也不願留下片刻,便迅速自他身旁穿掠離去。
兩人身形相交的瞬間風起,揚了揚他的袖擺。
刺中她的弱點,他該是得勝者的,但為什麼——即便如此,還是無法擺月兌深深的挫敗感?
沒有回頭,靜立在烈日下的聶颯,卻阻止不了臉色逐漸深黯……
※※※
「什麼?竟會有這種流言?」樊汝胤的濃眉糾結成堆,饒是打滾多年的老江湖,听到屬下轉述的江湖小道,還是忍不住青筋暴突動了氣。
「梟主,屬下已經派堂內弟兄盡力去澄清謠言了。」
澄清?如今,還澄清得了麼?只怕會被視為越描越黑。
「爹,明明就不是咱們干的,是誰這般胡亂揣測?還說是為了嫁禍玄鷹堂?」在旁的樊至剛亦插話進來,怒憤填膺。「孩兒非揪出來割掉舌頭不可!」
「不必了!」雙拳握得死緊,樊汝胤繃著聲線說。「與其費力費時去澄清謠言,不如盡快將羅緋衣找出來。」
就在廳內充斥肅殺之氣時,有下屬來報。「梟主,青鷗堂特使拜訪。」
樊汝胤臉色一沉。他最擔心之事,果然發生了。
絕天門內,青鷗掌律,如今,上回剛兒擅自挑了山寨的事情還沒完結,就又惹起新的風波,看來,事情絕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