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不怕我、不怕劫持你的人,甚至不怕死。」聶颯顯然對她的答案並不滿意。「難道,這些不讓你害怕嗎?」
炯炯目光闖人她的眼瞳,羅緋衣連忙別過頭,躲開他的視線,企圖掩飾因他的疑問而慌了、亂了的情緒。
那種擔心自己處境的「怕」?這些年,就這麼清清淡談過日子,清淡到——連她自個兒都不知道這問題的答案呀……輕輕咬住唇瓣,任疼痛貫穿所有知覺,羅緋衣只有無言。
「我想知道到底是什麼能讓你擔心、憂慮、驚怕!」平穩定然的聲音傳遞霸道的宣告,聶颯的決意無疑堅如磐石。「不急!有一天,你會說出一切,而我,我會知道一切!」
銳利的目光充滿興味,放肆地鎖定在她線條優美的側面——玄鷹要的獵物,不擇手段也絕不放過!
兩人維持靜默好半晌,明眸終于緩緩轉過,那是一泓無憂無懼、無喜無悲的靜水,瞅著他,卻析不出任何情緒,仿佛對那番狂語置若罔聞。
「該啟程了吧?」她,又回到淡然平靜的羅緋衣。
「嗯。」聶颯隨口應了聲,劍眉卻不經意地顰起。
橫想豎想,俘虜怎麼也不該主動提出啟程的建議。羅緋衣與眾不同的泰然,更加堅定聶颯勢在必得的決心——總有一天,她的一切,將俱在鷹掌之中!
停停走走,約莫半天光景,這一路上,除了山禽鳴聲和穿林打葉的風聲外,兩人未再交談半句。最後,聶颯在一處高崖停下,前方顯然無路可走。
「在這兒?」水靈靈的眼瞳圓睜,她忍不住詫異地問。
「是的。」聶颯輕輕頷首。
「好……特別。」環顧周遭,她不可思議地做出這樣的評論。不明白聶颯真正的用意,羅緋衣微微展彎唇角,然後道出心中猜想。「不會是要選擇這里做為我的葬身之地吧?」
「這不失為一個好主意。」聞言,聶颯不禁朗朗一笑。強風掀動衣袖翻飛,胸有成竹的自信神情,格外有種卓立的傲然。「不過,很遺憾,你猜錯了,我們的目的地是高崖下。」
確實,羅緋衣連一絲懼意都吝于浮現,甚至緩緩走近了崖邊,朝崖下望了望,那高度足以讓人粉身碎骨。「怎麼下去?」
「用飛的!」一個箭步,聶颯快步移動到她的身側,順手攬住縴腰將她揣抱人懷,便直接向崖下縱去。
聶颯迅捷而一氣呵成的舉動,著實讓羅緋衣始料未及,耳邊呼呼的風嘯、騰空無憑的身子,讓她本能地向寬闊堅實的懷里尋索安定,而錯過了始作俑者臉上露出的壞壞笑容。
翩然落地後,她身子猶軟,不得不攀著他的臂膀,而他,倍覺快意地挑眉睨了她一眼,朗聲向羅緋衣宣布。「就是這里!」
眼際所及,有溪流碧若琉璃、草原闊如天穹,遠處有成片的杏花林,點絳繽紛。羅緋衣怎麼也沒想到,這深崖之底,竟藏著如此幽靚回絕的好景。
「沒有鷹翼,你是出不了這個谷的。」睨著她,聶颯負傲地說。
「如果,所有的囚牢都是這樣,這世間一定不乏願做籠中鳥的人。」淡淡的笑容嵌著,羅緋衣清平的聲音仿佛討論的事無關自己。
「看來你已經喜歡這里了?」他凝視著她的側面。
「嗯,我是喜歡這里,不過……」羅緋衣瞅了他一眼又飄忽移開視線,似乎當此佳境,他是煞風景的多余。
只要有「人」,不管是誰,對她來說,都如同美玉之瑕,是個缺。
她的表倩仍舊一派清瑩,聶颯明白,她無意挑釁,不過誠實罷了。對這羅家女子制造驚詫的能力,他比誰都清楚。
「跟我來,你真正的落腳處還得走上一段路。」
聶颯領著羅緋衣來到杏花林的深處,層煙疊翠間坐落著一簡雅的竹塢,題曰「碧微館」。
他停下腳步,半轉過身子直睇著她。「就是這里。」
「晤。」她看了看眼前景,清淺笑容依舊,淡得像是午晌日光,明燦卻無法窺視。
自從見了她,聶颯始終不明白那笑容因何而生,竟連遭逢險境都如出一轍?不自覺地,他微微攢眉,定定瞅著,再無轉瞬,直到「波扎——」的聲音響起……
「碧微館」的竹門被緩緩推開了,一位老嫗慢步走出,黑白參半的頭發縮成尾髻,臉上平板得沒有半分情緒。
「鷹主。」老嫗十分恭謹地向聶颯行禮。
「嗯,這個姑娘交給你了。」他輕輕頷首,緩而低沉地說,言下之意是不容出半點紕漏。
老嫗的目光掃過羅緋衣。「老身謹遵鷹旨。」
聶颯轉過身,與羅緋衣面對面,一如他所想,她的表情並未因守館老嫗的出現而有任何變化。「你跟著進屋去吧,我就不奉陪了。」
「嗯。」羅緋衣輕應一聲,隨即越過他往屋內慢步走去,唇角依舊微揚。
在她錯身行過的瞬間,不知怎地,聶颯突然覺得──她那抹慣擺在頰邊、清淡得析不出味道的笑容……
刺眼極了!
第二章
「你沒听說嗎?絕天門赤梟堂的少主,在成親當日弄丟了新娘子!」
「不會吧?」語氣里充滿了不可思議。「絕天門哎!最嗆的絕天門哎!要是底下的赤梟堂連迎個花轎都會出狀況,只怕會笑掉人家大牙……」
「噓!你不要命啦!這種話可容你這麼大聲嚷嚷。」眼角余光掃掃四周,繼續說道︰「听說啊,事情可沒那麼簡單。」
「哦?難道,其中另有隱情?」豎直了耳,專心傾听。謠言謠言,總有歌謠似的誘人魅力。
「這……你就有所不知啦!」撐高了眉,一副得意樣。「听說,赤梟堂的迎親隊伍,沒半個人受傷,頂多只是輕微的刀劍痕跡。你不覺得很詭異嗎?」
「絕天門赤梟堂少主要娶的新娘會被劫,已經夠奇怪了,遇到人家來劫轎,還能全部平安無事,怪怪!不對勁!難不成,是赤梟堂與外人串通,故意擄走了新娘?要不然,真起了沖突、敗下陣來,怎麼會沒事兒?里頭,肯定有鬼!」
「我也是這麼覺得。」壓低了聲音,又繼續說。「前些時候,還听說赤梟堂少主挑了數十個寨子,翻土似地找新娘子,現在看起來,搞不好是赤梟堂自個兒編、自個兒演的把戲。」
「沒錯!定是這樣沒錯!這就叫做‘欲、蓋、彌、彰’。」說到盡興處,不自覺地微微提高了聲調。「對絕天門來說,數十個寨子算什麼?連個屁都不如!‘噗’地一聲,沒啦!啥都沒啦!」
「嘖嘖嘖……絕天門的,果然陰狠!可憐的是羅家,枉羅家是個有頭有臉的大戶,真是賠了夫人還折了名聲。」江湖傳言,甚囂塵上,一切都依著他的預定計劃進行,如今,赤梟堂必須承受的種種臆測,只怕會逼得樊汝胤狗急跳牆。
「關司鵬,你的絕天門開始傾頹了,你能無動于衷嗎?」聶颯自喃,冷笑微揚,眸底盡是用焰火鍛煉出的萬年寒冰。
即使如今位居絕天門四堂主之一,他從未忘記深埋的恨。總有一天,他會以最殘忍的方式向關司鵬討回血債。
對關司鵬這樣的野心家來說,最殘忍的方式就是——取代他!
是的,他將不擇手段,奪下絕天門門主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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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川新柳臨溪淺,十里舊山共曙天,杏煙繾綣紅將滿,蕉雨纏綿綠更連。」執起擱在桌面的紙片,依靠入窗月華定楮瞧著。
墨漬已干的字跡相當娟秀清雅,即便非是儒冠,總還能粗分優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