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麼能拿石子打人!」好一會兒,她終于睜開了眼楮。
「我高興!」他粗野地撂下一句。又羞又怒的感覺沖淡了適才的作嘔記憶,但是,她若不快點從他面前消失,他很難保證不會再動殺人的念頭。
「爹說過,不可以無緣無故打人!」女孩掐緊帕子,忍著恐懼勇敢地道。「你……你是壞人!」
她的指控讓他的表情更趨陰郁,冷冷地沖了回去。「我就是壞人,怎麼樣?還不快滾!」
「這麼沒禮貌,你爹一定會罰你三天不準吃點心、三天不準出門玩!」他始終背對她的舉動和死不認錯的言語,引發了她倔強的怒火。
你爹?
唇角泛起慘慘一笑,他……已經沒有爹、沒有娘、沒有家了,而這些,全拜關司鵬所賜。
「喂!你還好吧?」女孩瞧他好久都沒反應,以為又哪兒不對勁了;最初的善意悄悄爬上心頭,于是她往前移近了些。
「喂!你可不可以說句話呀?」始終沒有回應,她不禁提高了聲調。
那人倏地轉身,讓她結結實實嚇了一跳;白淨的皎皎月光勾出他清朗俊秀的五官,看得出還是個少年。
「那你可不可以趕快離開?」少年直盯著她,一字一字強調對獨處的渴求。
「你真的沒有哪里不舒服?」女孩瞠大了雙眸,執意問道。
「沒有。」他移開視線,匆促回答。
「嗯,那就好,你不要逞強喲!阿娘說過,有病就要找大夫看病。」
看她笑得甜滋滋的模樣,想來是個有爹有娘有家的幸福小孩兒吧?他黯淡的心境在臉上形成一片空白表情。
「那……我要回家去嘍!」眼楮骨溜溜一轉,頑皮地吐了舌頭,渾然忘了額間依舊淌血。「我是偷跑出來的。」
「嗯。」面對她的天真輕笑,少年著實不慣,但原本殘酷冰冷的記憶,此時此際竟淡了影跡?!
「你也早點回家吧!否則,你爹娘要知道了,會罰你的。」
他沒有回應,只是靜靜端詳著她。
「再見了!」她朝來時的方向跑了幾步,又想到什麼而蜇了回來。「喏——帕子給你,雖然髒了,但你要是不舒服,好歹它有點用處。」
少年始終不言不語,只是接過那染血的帕子,看著她再次揮別,直到嬌小背影消失在無垠的夜色中。
兩人的初遇。
這年,聶颯十三歲,羅緋衣十歲……
第一章
淮北羅家
羅知濤滿臉沉重地走進房里,背在身後的雙手微微使勁想要止住顫抖。
「老爺,是什麼要緊事嗎?」
「唉!」望了夫人一眼,羅知濤深深嘆了口氣。「今兒個絕天門赤梟堂派人來,說要與羅家結親,否則……」
話不必說盡,老歐稚子都明白違背絕天門的下場只有一種。
「那……那……該怎麼是好?」聞言,羅夫人也驚得語不成句。「捐點銀兩給絕天門,成麼?」
羅知濤搖搖頭,臉色愈加沉重。「絕天門看上的,不只是銀兩,而是結親以後的種種好處。」
羅家世世代代為淮北地主,自從將收租轉而經營當鋪、客棧後,事業越做越大,以一方富豪搖身成為全國巨商,再加上培養出幾位進士,得以進入官場,更可謂是富上加貴、益發顯赫了。
只可惜,家勢再顯赫也惹不起絕天門!
「這……不會是要咱們的婕兒、婧兒吧?」羅夫人臉色刷地一白,原本的不安更滲出恐慌的陰影。「不不不!說什麼,妾身都不依,咱們就這麼兩個寶貝女兒,怎能讓她們嫁人絕天門那種污穢之地?」
「我又何嘗願意呢?唉……」
偌大的廳堂,霎時堆滿了慘淡的沉默。
「妾身有法子了!」羅夫人靈光一閃,眼楮露出神采。「絕天門要迎娶的只要是羅家女兒即可?」
「晤……是沒錯……」
「就緋衣吧!」眼角眉梢盡是得意之情,她自認這個主意完美極了。「一來,再怎麼說,緋衣是你大哥的獨生女;二來,既然始終沒有任何人家願意聘娶緋衣,何不就趁這個機會了結她的終身大事;三來,她這災星已經克死自己的父母了,什麼時候克叔克嬸,誰知道啊?現在,讓她去克克絕天門那些凶神惡煞,搞不好能為她自個兒積點功德。」
「這……」
「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羅夫人搶話接道,順勢加強語氣反問︰「難道老爺真要捷兒或靖兒嫁人絕天門?」
羅知濤沉吟半晌,終于還是降服在妻子的游說下。「那好吧!」
※※※
柔荑撫過額間,微微突起的疤痕大刺刺地盤踞上頭,昭示著「缺陷」二字;在其他人眼中,這透著淡粉色的淺淺疤痕,更代表了另一層的意義——「邪祟」。
那兒,原本也是平坦光潔,直到……
凝視銅鏡里的自己,羅緋衣心頭摹地躍起十一年前的記憶;當時,她只是個年方十歲的小女孩兒。
那是一個很深、很深的夜。在那夜,遇見什麼人。發生什麼事,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只是,現在回想起來,竟有如一場迷離的夢境,反倒讓她開始懷疑那夜的遭遇究竟是真是幻。
或許,是因為那夜成了她生命的轉折點吧?!
一道乍然出現的疤,因為父母、女乃女乃接連謝世,從女孩兒家的破相變成眾人口里的中邪克親。于是,她——羅緋衣,從一個備受關懷寵愛的嬌嬌女,墮人了飽受異樣眼光與對待的孤寂世界。
如今,當家的叔父、嬸嬸要她嫁入絕天門,對家里來說,既然是皆大歡喜,那……就這麼著吧。
鏡里的女子,輕輕勾起唇角,那笑,輕緲得不帶任何情緒波動。
這場婚事,是眾人眼中的劫,但對她來說,不過就像這鏡里、鏡外的容顏,一個樣兒,沒有福禍的差別。
就這麼著吧!
※※※
敲鑼打鼓的迎親隊伍一路迤邐,領頭的新郎倌騎在馬上,滿面喜氣——那是絕天門赤梟堂少主,樊至剛。
「鷹主,人來了!」
「嗯!」居高臨下的男子脾睨著移動隊伍中央的花轎,低應了一聲,表情維持向來的沉穩,渾身散放著不可違抗的負傲威魄。
突地,他唇角輕揚,目光犀利如欲擒獵物的鷹隼,右手一擺,與身旁的十二騎同時以迅雷之姿俯沖而下。
蹄下揚起的煙塵,是一切的開始!
巨大的聲響,驚醒了沉浸在迎親喜氣里的隊伍,十三名蒙面的不速之客登時造成現場一片慌亂。
「有人來襲!快!快拿出家伙,守住花轎,保護好新娘——」
「你們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找絕天門的麻煩?」樊至剛手握黑鋼刀,正和其中一名蒙面人交手。
然而,對方恍若未聞,只是不斷加快出招的速度;讓樊至剛益發忙碌,絲毫不留半點反擊的空隙。
至于隊伍里其他人,更是無法抵擋突如其來的攻擊,紛紛受傷敗陣。
「新娘被擄啦!」驚恐的呼聲,喚不來新郎倌的幫助,現下的樊至剛只能勉強與對手周旋,哪能顧及花轎里的新娘?
不過,這聲淒厲的喊叫,倒是讓十三名蒙面人有默契地同時收手,隨即如鬼似魅地迅速失了蹤影;現場,徒留一個狼狽不堪的新郎館、一群驚魂甫定的傷患,還有……
一頂缺了新娘的花轎。
※※※
這是哪兒?
羅緋衣揉揉疼痛的太陽穴,暈眩感依舊揮之不去,讓她不敢驟然張開雙眼。原本,該往絕天門赤梟堂去的,但在途中……
蹙緊了眉,之前的記憶慢慢撥雲而出。她記得……自己坐在花轎里听到外頭奔馬聲和殺伐聲大作,接著有人揭起轎簾,強拉她出轎,大紅喜帕滑落,只來得及倉皇瞥了歹徒一眼,然後……那人在她身上點了一下,她就失去所有知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