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動怒了,沒錯!惹他動怒的人是她,也沒錯!但是,真正氣的卻不是交易取消能否獲得補償的問題,而是……
「你擺明了就是在侮辱我。」他重復說了一次。「若非我保護不周,你何有此言?是我背信在前。你說如此的話,分明是折辱我!」
「我……我沒有這個意思。」她幽幽嘆了口氣,倘若她的眼楮看得到,或者,她就能夠觀出他的心意,只是現在……唉……縱然,她的眸子依舊美麗、依舊深邃如潭,但是因著失去視覺而染上的迷瀠,硬是遮掩了昔時的燦燦亮靈,步斂塵直直瞧著,在其中找到了她的惶急與歉意。他能說什麼呢?
什麼都不能啊!
只有更深的惶急、更濃的歉意在他心底結成更幽幽的一嘆……事到如今,他再也不能否認、不能逃避,完顏在他心中確實有著和一般人不同的意義;更正確地說,她是對他唯一有意義的人!
步斂塵抑不住自己內心的渴望,緩緩上前,用他堅實的臂膀摟住了她。
「完顏完顏完顏,我該拿你怎麼辦呵?」埋首在她的頸邊,步斂塵柔柔地把內心藏匿許久的奔流情潮化作言語。
「步斂塵?」她怯怯地吐出一問。
被他乍然擁人懷中,她確實一驚,他不是在氣她嗎?怎麼會……難道,又是她會錯了意?
他未應,仍然在她頸邊雲鬢間疼惜地磨蹭著;也許,這個念頭的存在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答案,再清楚不過了──不是嗎?
完顏慕南怎麼也沒想到他的溫柔竟是這般意思呵……讓她忍不住如風拂過的草輕輕顫了起來,搖落一顆顆晶瑩若珠露的淚。
她一直在盡力克制這個沖動,不在人前流淚向來是她的習慣,如今,卻再也無法在他的擁抱下堅持什麼,只能任著眼里進出的潤濕了他的襟;失明帶來的恐懼,終于從她心底舉動處獲得釋放。
稍有遲疑,她的手最後還是悄悄攀上了他的背,像是早春時節初芽的女敕綠,些些畏縮,但仍半試探地朝陽光的方向伸出觸角。
「慕南……」他察覺到她的回應,軟軟地喊了聲她的名。原本,他都稱呼她「完顏」的。步斂塵緩緩將身子與她拉開些距離,手緊緊搭握著她的藕臂,凝然的雙眼專注地睇著因兩行清潤而更顯縴麗的姣顏。
「嗯?」她微微抬起下額,有些不解地發出一問,而眸子恰恰對上他的;雖然目不能視物,但仰起瞧他的角度她是記得熟了。
她的舉動和聲音,在在都牽引出他以為不曾存在的感覺;良久良久,終于,他的理智決定棄甲投降,輕嘆下聲後慢慢低下頭去,以熨得熱的溫柔,在她櫻唇上鄭重地烙下屬于他的深情印記。
倘若,她的眼楮看不見,就讓他以行動來表示吧!
「唔……」她逸出一聲嚶嚀,完全沒想到步斂塵會「趁人之危」,只有震懾地張大什麼也看不見的眼眸,屏住氣息,任著他的火熱在她唇問輾轉反覆,無力做思考、無力去分析,更無力攔阻扼止。
這,是一場讓人甘心墮落其中的甜蜜沉淪呵……她略略慌忙、不知所措的青澀反應,讓他愈發愛憐地流連徘徊,不忍離去。
他明白地知道──懷中的麗人兒,會是「回雪驚鴻」這輩子願意許下生命和全部感情的唯一。
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他一定要讓她的眸里重新映出他的身形!步斂塵在心里對自己說。
是的!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
「又傳出人命?」
「是的,也是一劍斃命,和明劍山莊一案頗似。」方峻說。「大人覺得兩者會有所牽涉嗎?」
鐘易攢蹙著眉,沉吟許久,指著地圖道︰「的確和我們當初預設他們二人的動線十分吻合,但是單憑這樣就要判斷有否牽涉似平稍嫌薄弱。」
「不過,」他頓了頓,接著說︰「既然我們也沒有其他線索,就循著這條線來臆測他們下一個停靠的地方吧!另外,方峻,派些人在附近的藥鋪探听一下,有無特別的傷患來求醫。」
「大人,這……」
「嗯,也許那兩人也沒全身而退。」他解釋,笑著說。「這只是提供我們自己找到他們更大的機會罷了,不見得有功效,但,何妨一試呢?」
「嗯,屬下這就立刻著手去辦。」方峻抱拳一揖。
突然,細微的聲響傳至他的耳里,他回頭狠狠往門外一瞪,喝道︰「是誰?是誰躲在門外?」
「是誰?」他見那人沒有現身的意思,又問了一次。「再不出來,老子就親自動手揪你出來了。」
一定是剛剛她搭著門的手,輕輕撞到旁邊發出聲響,這……這要怎麼辦呢?應該自己現身嗎?方峻耐不住,「砰」地一聲把門打開。「呃……是你啊,巧姑娘?」他看到的,就是愣愣站在當場,不知所措的問巧。
「有事找大人嗎?」這下子他哪敢再臉紅脖子粗呀,也許眼前嬌小的姑娘會是他未來的主母咧!
「沒……沒有,」她應得支支吾吾地,有些心虛。
「我只是……只是來看看你們有沒有需要什麼?」
「哈哈!」方峻爽朗一笑道。「巧姑娘就是這麼蕙質蘭心,咱們大人可有福了。」
怎麼會扯到鐘易?這讓她更加不自在了……清秀的臉龐已經沾上紅彩。
「哈哈哈!」方峻看在眼里,只覺得有趣得緊,笑得愈發開心,這巧姑娘八成是害羞起來了,真是的,就大大方方表現對大人的關心嘛!
「是問巧嗎?」鐘易的聲音從房里傳了出來。
一听到他的聲音,她整個人就沒來由地緊張起來;面對方峻,她心虛地紅了臉,但若是面對鐘易,只怕連酡紅的顏色都包含太復雜的意思。
她慌亂地對方峻說︰「我去別的地方忙了,煩請跟公子爺說一聲。至于,打擾到你們的談話,我很抱歉。」
話一說完,人趕忙離開現場。
方峻一入房就笑著對鐘易說︰「這巧姑娘真是可愛,明明對大人十分關心,還總是別別扭扭的,臉紅得跟什麼似的。」
「是這樣嗎?」鐘易隨口回了他一句,心下卻不是這麼想;適才听巧聲音里的急切不安多過靦腆,只是這等話倒不便在方峻面前說了。
這小泵娘有什麼心事瞞著他嗎?否則,怎麼最近老是在躲著他?
天曉得!一想到兩人之間的事,無力感就襲上心頭……如果可以,他真的很希望有朝一日她願意敞開自己,在他面前沒有任何逃避與隱藏呵……
※※※
「你看見什麼了?」他的手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在她面前這樣使勁兒揮著了。
可是她苦于眨動的睫,以及美麗卻空洞無神的眸中,他明白,他的努力依舊換得「徒然」兩字。
沿途他逢醫便求,結果都相同。步斂塵微微別過臉,明明曉得她圓睜的眼里不會有自己落寞的身影,但他還是躲開了,不願讓她感受到他的軟弱。
「你別這樣。」她柔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沒有了視覺,讓完顏慕南本就細致縴巧的心更加敏銳。
經過那天,和步斂塵之間的距離一下子縮短許多;連日來無微不至的照顧,更是讓她的心徹底地感動了。很多時候,不需要眼楮,甚至不需要言語,她同樣感覺得到他的關懷和體貼。
因為有「心」……一切就夠了呀!
她還是發現了?步斂塵唇邊露出一抹苦笑。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和「軟弱」這個辭兒牽扯上關系,可是,現在,他真的很難否認自己沒有這樣的感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