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瞧瞧。」意晴有些擔心,隨即起身。
「不!怎敢勞駕蘇兄。是我造成的,我自會處理。」項瑋連忙攔截,那雙銳利的眼楮仿佛是宣告著︰少多管閑事了,你這外人!
意晴愣在當場,對他的敵意有些訝異。
而冷跟旁觀已久的項昱,這時終于以他不容置疑的威嚴對項瑋說道︰「非要弄得這般田地你才開心嗎?還不快去向寧兒賠罪,小女孩心眼兒直,別要做出什麼傻事才好。」
項瑋一驚。傻事?沒這麼嚴重吧?
哪敢再有半刻遲疑,項瑋旋風似地沖了出去。
「沒事的,你甭擔心,」項昱一派悠閑自在。「來來來,你多吃些,哪有男人吃這麼少,難怪如此瘦小。」
嘴上說著,手上的動作更是沒停,不斷為「他」挾菜。
意晴當真是哭笑不得,面對這一大盤「善心美意」,總不能向他明說︰真是抱歉,我是女的,而且天生食量不大、胃口欠佳!
這「殘留’在偏廳用膳的兩個人倒也不多言,只是有種無可具體道出的平和迥蕩在空氣中,與之前高氣壓籠罩的沉重感迥然不同,溫暖而又令人十分心安。
第二章
丙然,那小妮子一氣之下,回到蘭築開始收拾行囊,眼淚簌簌而下,又是傷心又是憤恨,在歸雲莊住了十年,這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外人,想到早逝的雙親,想到自己的寄人籬下,更是引發她向來極少出現的自哀自憐,她實在不明白何以平日逗她開心的表哥會說出這般傷人的話。
項瑋站在蘭築外,心里懊悔不巳,卻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歉意,只得焦急地在房門口來回踱步,思忖挽回的方法。
浣寧收拾好包袱,才剛踏出房門,便瞧見那個令自己神傷的家伙,賭氣似地不搭理他,逕向外走去。
「寧兒。」項瑋從後頭趕緊拉住她,語氣出兀全透露他的憂惶。在這緊要關頭,也顧不得自己的尊嚴,而采取最低姿態──誰教他愛逞一時口舌,才闖出這樣的禍事。
「放手啦!」浣寧死命地掙扎,腦里正閃過第一千次不原諒他的念頭。「我這討人厭,惹人煩的瘋狗會辱沒您尊貴的手。」說著說著,眼淚又不爭氣地滑落。
項瑋聞言,一顆心全緊揪著隱隱作疼,說起話來更是小心翼翼。「好寧兒,好表妹,是表哥說話太沖了,你就大人大量饒了我吧,我跟你賠不是嘛。」
浣寧不再掙扎,卻仍背著他低首抽抽搭搭地啜泣不住。項瑋輕輕扳過她的身子,半蹲下來為她拭去臉上的濡濕。「別哭了,再哭下去我的肝呀腸呀都給你哭斷了,嗯?」
項瑋用一種自己無法言明的款款深情繼續說道︰「都是我心眼太小,大男人還吃哪門子的飛醋。我想的是和你相處這麼久,把你當成無價珍寶在掌心呵護這麼多年,結果那個蘇亦卿才剛來一天,你的整個心思就全飛到他身上。我知道今天是多虧有他陪你打發時間,但是長久以來你還不曾為我挾菜,那個小子居然比我早一步得享這個殊榮,我心里一酸就講出這種天地不容、人神共憤的話。你瞧,是瑋表哥太疼愛太在乎寧兒表妹了。看在這點,你就別和我慪氣了。好不好?」
坦誠直率又溫柔的解釋安慰讓浣寧的怒火盡消,取而代之的是感動、心動,她終于咧嘴一笑,睫上猶掛著幾滴晶瑩。「傻瓜,你和大表哥是我最重要、最敬愛也是唯一的親人,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這句話怎麼听來不大對勁?偏偏那嫣然一笑看得他昏昏沉沉,暈暈痴痴的,項瑋也就無暇無心去深思這個問題。他一手接過她手上的包袱,一手愛憐地揉揉寧兒的頭,說道︰「瞧你這麼又哭又笑的。寧兒,答應瑋表哥,以後不可以輕言離莊,知道嗎?」
「還說呢!都是你啦!」浣寧瞪著他,神態之間倒恢復成平時的模樣。「還要教訓人家!這下好了,人家眼楮鐵定腫得和桃兒一般大了,這麼丑將來怎麼嫁得出去?」
「嫁不出去,我就犧牲點、委屈點、將就點,讓你整一輩子,這成了吧?」
「貧嘴!誰要嫁你啦?不理你了。」浣寧有些羞澀,一溜煙地跑回房,還不忘再送他一個「版權所有」的應氏鬼臉。
只剩一個二愣子拎著可笑的包袱呆呆地站在蘭築的花園里,不斷想著浣寧的嬌態而兀自傻笑……
※※※
她不知道今夜為何又會情不自禁地來到梧桐林,莫非心里在期待什麼?意晴用力搖搖頭,警告自己停止這種荒謬的想法。
說真的,她是有些畏懼的。項昱不時流露的關懷與溫柔,以及浣寧天真無邪毫不設防的全然信賴,都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雖然,項瑋對自己似乎略有敵意,但是很明顯地這是和浣寧的態度有絕對關系。只是畢竟是因著自己的緣故才讓今晚場面如此尷尬。或許她應當離開此地,項國夫已死,這債必須要金國來償,待在歸雲莊里束手束腳的,行動起來定有不少牽絆。只是,這一去,又是飄萍飛絮的日子……
以前,她不明白父親為何常獨自對月嘆息,此刻卻有了憬悟──滿憂悒欲訴無人,唯望月一傾愁思。自懷中掏取出一管竹簫,絳唇輕觸,芳氣微吐,幽幽樂音流瀉。
這頭吹簫人吹得忘我,那頭听簫人听得痴醉。
是的,是項昱──在長青樓處理事情一忙便已至中宵,望著窗外與昨夜相似的情境,仿佛有種力量牽引著他漫步到梧桐林。究竟是什麼力量──是月景,抑或是月下的人影?他問了自己,卻不願尋求答案。
一介白衣佇立林中,袖帶飄飄,恍若欲乘風歸去的天人,而蕭聲嗚然,竟有說不出來的悲涼。項昱緩緩走近,直到一曲吹罷才淡淡說道︰「你有心事?」
意晴沒有被驚嚇到,只是有些意外地轉過身與他相對。「是你。」
兩人怔怔相對,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開口,甚至覺得人聲會糟蹋這樣的夜、這樣的景。
「我想……」意晴微弱的聲音還是先打破了原本無語的局面。「我……我還是想離開,謝謝莊主的款待。」
要走了?他心底驟然升起一千個、一萬個不願和不舍,很強烈地知道──如果任憑眼前的人就這樣離去、就這樣走出他的生命,留下的一定只有自己無盡的後悔。一瞬間深沉的恐懼掛住了他──如果蘇亦卿堅持,那他又能如何挽留?
「你……你離開後去哪兒?」他第一次發現開口說話也可以這麼艱難。「回家?」
「家?早沒了。」她笑得淒涼,淌血八年的傷口在一日之內接連被觸踫,除了痛還是痛。
「既然如此,何不留下?你也知道寧兒有多希望你能留下的。」他無法假裝平靜,語氣中有著明顯的焦急,並在心底默默多加三個字︰還有我。
「我明白,也知道你們都待我很好,」意晴極力壓抑內心動容的狂潮。「就是因為如此,我更不能留下來拖累各位。」
「這……話從何講起?」
躊躇半晌她才徐徐說道︰「我必須為先父報仇、為亡弟報仇、為我家族中的人報仇。而仇家之一已死,另外一個我還沒調查出來確切的禍首,但我肯定那絕非好惹的角色,如果我的任何行動稍有差錯,或者被發現我與貴莊有關系,屆時,三、四百人會因我而慘遭池魚之殃的。」
「哦?如何難對付?」項昱強抑著乍聞時的心驚肉跳,冷靜地問。「歸雲莊的力量也難以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