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論嘲弄本事,羅非絕對佔上風,他還趁此機會教訓了羅雋一番。既姓了羅氏,他生為皇族一員,對蒼生福澤有責,這才是他該管的。
「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皇兄要教訓人之前,該省自身。」
羅非挑眉,倒不知自己哪里招惹了五皇弟,難得他一改冷淡寡言性情,居然肯出言相激了。
「罷了,今日找你來,非為瑣事。下月中旬,我準備登船下江南一趟,到了天崖山附近,想請皇弟借別館一用。」
羅雋狐疑地瞇起了眼,「皇兄跟誰下江南?」
羅非笑了起來,毫不掩飾道︰「自然是少凡了!」
又是孫少凡!「……既然皇兄要在別館暫歇,此處離鳳谷不遠了,皇兄不順便帶皇嫂去嗎?」
「不了,本王另有要事,攜帶女眷多有不便。」
「孫少凡去了就無礙嗎?」在他看來,之于皇兄,這孫少凡與「女眷」無異了。
羅非若有所思,看他一眼,笑道︰「皇弟若有興致游江南,何妨一同前往?」
難得他與孫少凡一起,肯邀人同行。皇兄此去江南,有何目的?羅雋滿心疑惑,卻知問了也不會有結果,唯有親自走一趟……他是該遠離京城,出去走走了。
或者說,遠離安親王府。
「既然皇兄開口,皇弟遵命。」
不出幾天,游江南一事,就傳到晉親王耳里,他馬上過來抱怨羅非偏心,邀了五皇兄,冷落了他這七弟。
因此,江南行又多了一人。
經過一段時日休養,她的腳傷已經好得完全,早就能夠四處走動了。
不過羅雋總是擔心賢親王仍然想對她不利,即使羅非早已安排侍衛高手隨時待命嚴密保護她,羅雋還是希望她能夠待在府內。她本來想順便利用這三個月當假王妃的時間,引出賢親王的野心,拿自己當餌,將賢親王定罪,看來這計劃有他在就行不通了。
她傷好後,他還是時常帶珍石過來。
榕園里,他進進出出,照常理說來是要遭人非議的。該稱贊他為人端正,深得信賴,安親王府人從總管到丫鬟,都為德親王找到「知音」分享玉石而高興,無非也是憐惜她這當家主母受到王爺的冷落,有個「皇弟」過來陪伴是好事,還不曾有人對他們過從甚密的往來,向羅非耳邊嚼舌根。
榕園庭院涼亭,一把玉琴在前,傾城佳人一襲淡黃色紗衣,在黃昏下,素手縴縴,十指輕揚,衣袂輕飄,一曲自創的「蝶戀花」在園里穿梭嬉戲;縱然園里無花,從她的指尖流瀉出的琴音給了人錯覺,彷佛滿園繁花爭妍,百蝶翩翩飛舞。在花間,在她的身邊,花兒、蝶兒都將她包圍,令人著迷,痴痴凝望撫琴美人……
幾名貼身丫鬟看得痴迷,差點流下口水,榕園外頭也擠滿了被琴聲吸引而來的僕人、侍衛,偷偷趴在牆邊听。
孫少瞥一眼對面端坐的斯文親王,只見他玉面偏冷,情緒無波動,究竟正凝神傾听呢,還是……有心事?琴聲止,園里一片寂靜,眾人臉上迷茫意猶未盡。羅雋看向她,笑著點了點頭,表示贊賞。
她可以確定,他有心事。
「小虹,妳帶丫鬟們下去準備茶點。」她支開了一群丫鬟,涼亭里剩下兩人,她才問他︰「羅雋,你在想什麼?」
一抹淺笑自他嘴角淡去,他深深凝視她,「妳怎麼知道我在想事情?」
「這首曲子我彈過幾回了,你應該听得出來我撥錯了幾個音,但你沒有糾正。」她起身,來到他身邊的位置落坐。
「我以為那是妳即興創作,倒听不出是彈錯了。」動人琴韻,猶如她的迷人,舉手投足都成風範,哪怕是無心之過,也引人遐思,惹人憐愛。
兩人對望,她從他黑沉沉的眼里看見一個影,那痴痴凝望于他的影兒是自己!
猛然心跳漏了一拍,忙以迷人笑靨掩飾莫名慌亂,說道︰「你的話倒比我的琴聲動听了。但是,這不能掩飾你有心事,若你信得過我,何妨說來听听?」
他垂眸淡笑,「皇嫂是自己人,我若有心事,說也無妨。……方才的確是分神了,抱歉。我只是在想,明日我與二皇兄下江南一事!」
「你也要跟他們去江南?」孫少訝異地瞠眸,月兌口打斷了他。「他們?」他狐疑地瞇眼。
「我是听王爺說,他與友人要往江南一趟。只是沒听王爺提起你也會去。」她趕緊圓謊。事實上,她是听鳳紫鴛說的,同時鳳紫鴛也告訴她,準備趁江南行,讓羅非知道真相。
羅雋本以為羅非連他帶孫少凡作伴一事都無恥的說出來,听聞她說明後,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你……你為什麼也要去江南呢?」她出生江南,听到他也要去江南,心跳得特別快。
為什麼要去江南呢?他凝視她許久,難言之隱只能藏在心底,也不想騙她,因此沒有給她答案,他轉而說︰「我與二皇兄下江南後,會把常喜留下,妳若有事可找他。為了妳的安全,希望妳盡量待在府內。」
她一怔,忽然感覺到他即將離她而去,隱約猜出他下江南的原因,一串話沖到了唇畔,她硬生生吞咽下去,一顆心莫名跳得好厲害。她……是怎麼了?每當收到他的關懷,她的心里總是泛著暖暖甜意。羅非和鳳紫鴛下江南,來回也要一兩個月的時間,所以她以為還會與他相處一
段日子;她听他講玉石傳奇,他靜心听她撫琴,偶爾無事,還可下一盤棋,這樣的優閑日子……原來只到今天為止!
「皇嫂,妳怎麼了?」羅雋看她臉色蒼白,香肩顫動,整個人隨風晃,連忙握住她的肩。
孫少抬起頭,看著一張斯文面龐…她忽然一凜,提到江南家鄉,內心籠罩的陰影扯得隱隱作痛,此時又想起那人,猛然回首她卻忘了——初遇羅雋,總將他和那人的身影迭在一塊兒,見著他總生恨。曾幾何時,羅雋是羅雋了?
「我沒事…」她眼里流光激動,一臉茫然,心情紊亂復雜,在他即將離開的此時此刻,千頭萬緒難以理得清。
「妳臉色蒼白,怎會沒事呢?是不是突然哪兒不舒服?」他明天就要離開京城,她若病了,教他如何放心得下!
「我真的沒事——羅雋!」
「失禮了,皇嫂。」他忽然將她抱了起來,穿過庭園,迅速步入屋內,「小虹,去請大夫過來!」
「我真的沒事啊…」
他低頭望她一眼,深深長嘆在心底。這段無法割舍的感情,唯有隨江南遠行而去了。
一夜無眠……
裙襬曳地,碎步沉重。
兩手推窗,仰頭遙望。
天將亮,殘星漸微漸隱,待日出升起,他將離開京城……
初在安親王府相見那天,他滿面驚詫未語,絕袂而去,她也如同此時輾轉不寐,茫望銀河欲轉星靨靨。
所以,她覺得自己非見他一面不可,才約了他在承恩寺見。
再見雙月湖畔,他已經放下過往曖昧情絛,尊她為皇嫂了。當時,她安心卻也煩躁莫名,才會在涼亭階梯摔倒了。接下來,他為責任重天天探視。她見他恭謹謙和,謹守禮儀,她這人打心眼里不信任人,時不時會想起那一吻,難免要質疑他「本性」,于是滿肚子壞水潑了出來,有心捉弄,試一試他真性,故意要他拿玉石過來,增加兩人相處時間。
丙真日久見人心……他講起玉石典故,眼神炯亮,滔滔不絕,真是個石頭痴。
一段日子相處下來,她相信羅雋確實是謙謙君子了,她因此安心于「皇嫂」身分,在他面前偶爾扮演怨婦,討他憐惜,她卻知道自己正玩弄于他,沾沾自喜,樂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