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勝過世後,朱可安搬進周家,張信志丟了一條腿回到家住,整個人性情大變,變得暴戾可怕,一連趕走四名看護,連家里的佣人都被他嚇跑。
劉佳蕙後來找了張信志的表哥來幫忙,聘請他當司機兼保鏢。
一個家里全都是自己人,里頭發生什麼事,除非他們自己願意說,或是張信志的表哥出賣他們,否則沒有人會知道。
朱可安就生活在這一家子的暴力、虛偽、欺騙的陰影下過了三年非人的生活。
佣人都走了後,所有的工作全落在劉佳蕙一個人身上,三餐、打掃、洗衣服,背著不滿周歲的兒子,照顧殘廢了的長子,她一聲不吭,盡避做的菜送進房里被兒子打翻扔出來,她也默默的收拾。
朱可安很不忍心,總是搶著做家事,但劉佳蕙都不讓她動手,說她是周家的大小姐,不許她做這些事。
她想可以幫忙照顧弟弟,但劉佳蕙總是背著,一放下就哭,她一個十四歲的孩子,照顧不來一個出生不久的嬰兒。
幾次看著辛苦的阿姨白天夜里忙著照顧兩個兒子,心疼又不忍。有一次,她看阿姨拿著托盤站在信志門外,愁容滿面躊躇著,幼子在背後又哭了起來。
「阿姨,弟弟要喝女乃了吧?我拿進去給信志哥吃好了。」
「不要、不要,萬一他傷了你……」
「我知道信志哥生病了,不要緊的。阿姨,我也是這個家的一份子,你讓我幫忙吧。」
朱可安那時十四歲,從小心腸好又善良,劉佳蕙是看著她長大的,對她的性情非常了解,而且完全掌握。
那天,張信志意外的配合,非但沒有把飯菜打翻,而且全吃光了。
朱可安高興,劉佳蕙更在她面前感動得痛哭,朱可安更加知道自己做對了,從此決定她要幫忙照顧張信志,那麼阿姨會更加欣慰,不用那麼辛苦。
從此,卻是她惡夢的開始。
張信志總是趁劉佳蕙不在時譏罵她,扯她頭發,打她,甚至叫表哥抓住她,讓他打個過癮。
朱可安怕阿姨知道了難過掉淚,忍著痛不敢說。
張信志表面上變得愈來愈安分,但私底下卻愈來愈暴力,愈來愈狠毒。
在朱可安面前,他向母親要求,夜里要朱可安也來照顧他,他說表哥夜里總睡得像死豬,叫也叫不醒,他半夜口渴,傷口疼痛,要上洗手間都沒人幫忙,他喜歡可安細心又體貼。
劉佳蕙就望著朱可安微笑,「你們兄妹感情真好。可安,你在他房間陪他一起睡,會不方便嗎?」
會不方便嗎?朱可安當然馬上搖頭說不會,她不想讓阿姨擔心,卻不知道自己落入了陷阱。
那天起,夜里房門關起,張信志就不曾讓她好過了。
他聯合表哥用盡了各種手段整她,讓她無法在床上好睡,還不許她下床去,小小的身子只能睡在床的最角落縮成一團。
最後她總會滾下床去,也只有那時候,她才能在地板上小小睡一下。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她想張信志也好多了,她可以告訴阿姨她要回自己房間去睡,可她話才到嘴邊,卻听見阿姨說︰「可安,阿姨真對不起你。為了照顧弟弟,把哥哥都丟給你……真對不起。」
她一听,搖搖頭,望著滿臉歉疚的阿姨,話吞了回去,想找機會再說。
後來,一次張信志不小心在她手上留了傷痕,被劉佳蕙看到,一知道她被自己的兒子打,馬上痛哭,拚命打自己巴掌,向朱可安道歉,但這卻把朱可安嚇壞了,張信志虐待她的更多殘暴手段,她一句都不敢說。
她心里希望劉佳蕙能夠想到她夜里可能受到張信志的虐待,開口讓她回到房里去睡,但劉佳蕙似乎沒想到自己的兒子那麼壞,她只是說︰「可安,他腳受了傷,所以脾氣不好,你不要怪他。好嗎?」
好嗎……她當然只能點點頭,無言的忍下來。
這以後,張信志偶爾還是會不小心在她手上留了小傷痕,而她就又會看見劉佳蕙激動又虧欠的自責。
「可安,你哥哥是不是又打你了?都是那場意外害的。你也知道他以前脾氣很好的。阿姨跟你道歉,跟你磕頭!嗚……我對不起你爸爸……」
那場意外,是出在婆婆的喪禮,爸爸載著信志要來看她的路上。這一提,又帶出了她內心最脆弱的那一塊。
她就這樣一天、一天過下去,這卻還不是她的最痛。
讓她心痛的是,劉佳蕙總是看著她說︰「你長得跟你母親好像,愈來愈像婉織了,以後一定像你母親一樣美麗。」
然後她總會看見阿姨落寞的神情,淡淡哀傷的笑容像嘆息著什麼。
她知道,阿姨很愛父親,但父親心里始終只有母親一個,而母親從來就只和她的情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直到自殺。
她不懂母親的感情,但她也不想象母親一樣。阿姨常說,母親帶給父親的只有痛苦,她也有這種感覺。
所以父親死後,一旦阿姨說她像母親,她就好像被針刺一樣。而她總覺得這根針不只是刺著她,同時也刺在阿姨身上,也許更深更痛。因為她深愛的男人,愛的就是這張臉,所以她不想象母親,她故意把自己弄得髒兮兮,不想長大,就是不想讓這根針刺到阿姨。
她的善良和體貼,被利用得好徹底,直到她離家那一天,才知道那個家的一切都是虛假和謊言,劉佳蕙扮苦臉折磨她的心,張信志負責痛打她的身體,而他的表哥拿人錢財,做了啞巴和幫凶。
那個啞巴畏于炆龍過去的「背景」,把他幾年來在周家屋檐下眼見的一切都招了!
萬香芹瞪著暗夜幾近無人的路面,緊握方向盤,狠踩油門。
她過的是什麼生活……那是什麼生活!
第九章
那是什麼?
她躺在地板上,空茫的眼神落在陰暗的床底角落,呆了好久。……書嗎?她一怔,猛然回神,忘了多年來沒有清掃過的床底已經成了灰塵與蜘蛛絲的窩,一下子就爬了進去,把那本積滿灰塵的書拿出來。
原來,在床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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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拍掉灰塵,用手擦亮書皮,連書側都拉著衣角磨得干淨。她靠著床腳坐在地上,垂眼直望著書本,模著書皮的指尖遲遲無法翻動……好多、好多的快樂回憶都在這本書里,一頁、一頁的圖片都有和婆婆、爸爸,東風舅的回憶……
婆婆,我明天要猜玉玲瓏還是陸蓮花呀?
唔,我看看……這頁、這頁,這花挺可愛的。
婆婆,這叫鈴蘭,我昨天猜紫羅蘭才被東風舅笑,我不要听你的了。爸爸,你說呢?是玉瓏還是陸蓮?
嗯……我猜應該是這個。
羅勒?好吧,那我明天猜這個看看好了。
羅勒啊,那不是九層塔嗎?那換個口味,我來做咸餅干給你們吃。
好啊。真奇怪,東風舅真的很愛吃餅干耶,我每次都看那個……外甥提著餅干盒來,所以我也學他提婆婆做的餅干去敲門,想不到東風舅就上鉤了,哈哈哈……不過婆婆你說,東風舅該不會為了吃餅干,故意不告訴我外甥的名字吧?那我不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呵呵,那是我的榮幸了。你明天去問他喜歡吃什麼口味,下次我來做。
嗚……婆婆,你是說我明天也猜不到嗎?
你明天要猜著了,那有什麼好玩的?
哇啊!我不是猜著玩的啊!爸爸,你看婆婆啦!
咦?不是猜著玩的嗎?
嗚……嗚哇啊……爸爸——
「爸爸,婆婆……」
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書皮上,灼熱的雙眼早已模糊,她一怔,發現眼淚沾濕了書皮,抓起胸口的衣服急忙抹去。……火熱的喉嚨哽著酸楚,好痛好痛,過去所忍受的皮肉折磨更加深了失去親人的疼痛!